【才女的严婆田】遥远的歌（小说） 作者：陈碧珍
遥远的歌（小说）陈碧珍
1.暗红色的炮屑落满村口的那条小道时，赖玲花正坐在家门口看着自家老公削芋子。灰扑扑的天空落下几滴雨，鞭炮响起的时候便哑了半分。
村里那个林大荣终于娶上老婆了，还是个大学生。近些日子串门的妇女们总带着惊讶的神情和邻里亲戚们说着这个天大的新闻。村长亲自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全红千响炮来迎接这个带着几分书生气的新媳妇。
房门前用塑料布搭起了棚子，不锈钢的水壶碰着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沈思进用手拽着红棉袄的一角，有些好奇地透过窗帘缝打量外面的人。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喜婆端着一个大碗笑吟吟地走进来。
“新娘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喜婆关上门，把面放在桌上。
“我现在可以吃东西吗？”沈思进急忙站起来，走到桌边。
喜婆又笑，红扑扑的脸上泛着光，“当然可以。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我们严婆田的女人家生下来就是享福的。”
“享福？”沈思进挑起一筷子面条，有些不解。
“我跟你说新娘子，以后你就是全家最大的！你慢点吃，饿了我再给你打，我先出去招呼客人！”喜婆朝沈思进笑得温和，又消失在那扇木门后。
沈思进嚼着面条，有些不明所以。
2.清亮的阳光落满整个严婆田村，驱赶了冬季最后的寒冷。沈思进拿着塑料盆到院子里淘米，刚拧开水龙头，头顶就响起了隔壁二楼林丽梅尖利的叫声。
“新媳妇啊！怎么是你做饭啊！你家林大荣呢！”
沈思进仰起头，朝林丽梅笑起来：“他在屋里看电视呢。”
“这太不像话了！”林丽梅叉着腰做茶壶状，说完便急急忙忙地下楼来。
沈思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丽梅拉到隔壁家的院子里。林丽梅扯着嗓子大喊：“林大荣！出来煮饭！”
“来，喝茶。”林丽梅端着一大杯茶朝沈思进走来，“大妹子，你啊，不要太委屈自己了！”
沈思进有些不安地抿了一口茶，“我怎么了？”
“哎，你说，哪有让女人家一个人辛辛苦苦做饭的！林大荣该骂！”林丽梅翘起脚，狠狠地坐在沙发上。
“哎，有些话我是不知道该不该说！林大荣这小赖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就是个暴脾气，前些年他刚要二十的时候，想和村头那个小红处对象来着，人嫌他脾气差，不乐意来着。后来他就出去打工了，谁知道他爹身体那么差，没多久就，哎……当时我们都怨他呢，为啥不待在村里。”林丽梅叹了口气，拍拍沈思进的手背。
不明所以地看着林丽梅，沈思进的眼神有些茫然。
“哎，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新媳妇。但是大荣这人，心真不坏，就是脾气差，这里没人看得上他，谁知道他去广州打个工，还带了你这么个大学生媳妇回来，真是他上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德！”说罢还笑了两声。
“我不生气，婶，我知道的。”沈思进笑了起来，眼睛在镜片后弯得像月牙。
“新媳妇，你不是大学生么！我们家那破孩子读书可差了，你什么时候帮他辅导辅导，他周末就从城里回来。”林丽梅拉着沈思进的手笑着，又像是想到什么，立刻起身往阳台上走。
不一会儿，中气十足的喊声透过墙壁呛着了正在喝茶的沈思进。
“林大荣——你饭做好了没啊！做好了就请你家媳妇回去吃饭啊！”
送沈思进出门的时候，林丽梅还在嘴里念叨着规矩。
“在严婆田村啊，要疼老婆，才有出息的。要让你家大荣有出息的话，得让他疼你。”林丽梅笑得找不着眼睛缝，摸着沈思进的手依依不舍。
3.坑坑洼洼的泥路有一道道车辙，歪歪扭扭地引向远处。沈思进提着菜篮往家的方向走，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歌声从路边的院子里传来，穿过篱笆洒在路上。是一个清澈中带着沧桑的男声，不徐不疾地唱着那首脍炙人口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口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又有着隐藏不住的宠溺。
顿了顿脚步，沈思进微微笑着继续往前走。天空忽然阴了下来，豆大的雨打在路边的屋檐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外边下雨了。”沈思进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看着坐在屋子里的林大荣。
林大荣逗着狗，抬起头看了沈思进一眼。
“我去做饭了。”脱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沈思进提起菜篮往厨房走。
“中午炒个笋。”林大荣丢起一粒花生米，邻居家的狗一溜烟地追向门口。
沈思进“嗯”了一声，拿起菜板的时候，扭过头问：“住南村头的第一家是谁啊？”
“怎么问这个？”林大荣皱起眉。
沈思进笑起来，转过头切菜，像是自言自语：“今天路过那里的时候，里面有一个人在唱歌。挺好听的。”
林大荣嗤笑：“又是赖玲花那个疯婆子，每天发骚让她老公给她唱歌。”
“哦，”收起笑容，沈思进低下头打液化气的火，“她也是外面嫁过来的女孩子么？”
“她和她老公都是外地人，那房子还是他们自己盖的。她什么没学会，到这里学凶学得蛮快。”林大荣摇摇头。
“那你在广州待那么久，会不会唱什么歌？”沈思进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浅浅的期待。
“不会！我哪里会唱什么狗屁的歌！你快点炒菜！饿死了！”林大荣站起身，有些不耐烦，关了客厅的窗户。
4.被子被结结实实地捂在自己身上，沈思进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林丽梅笑容中带着怜惜看着自己。
“婶。”沈思进开口。
“诶，你别起来啊，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身体这么差，淋个雨就病成这样。哎，真是。”林丽梅就着床沿坐下来，叹口气。
“大荣呢？”沈思进挪了挪搁在枕头上的头。
“他出门去了。”林丽梅说，“去赖玲花他们家了。”
沈思进有些疑惑，看着林丽梅不知道该问什么。
“他们俩啊！一个是我们村最凶的女人，一个是我们村最凶的男人。一直互相看不顺眼，以前哪家请客找他们去就是去吵架的！”林丽梅笑了起来。
“那他现在去那里做什么？”
“玲花他们家……被石头砸了，大家过去帮忙呢！”林丽梅的口气里带着担忧，“不过人没事。”
沈思进从床上坐起来，“那婶你也去帮忙吧，我已经没事了。”
5.赖玲花站在屋檐下，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一直停不下来的大雨，一边看着不远处穿着雨衣忙忙碌碌的几个身影。柳家明夹在其中，显得有几分孱弱。
林大荣夹着扁担出现的时候，赖玲花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来干嘛！拆我家屋顶啊！”赖玲花嘴上说着，还是挪了个位置给林大荣进门。
“赖玲花你就不能想点人好的啊！”林大荣不满地放下手中的东西，提高音量。
赖玲花瞪起眼睛：“哟！你吼谁呢！吼谁呢！”
“我不和你废话！”林大荣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加入挑石头的队伍。
柳家明看着林大荣，笑着问：“来啦。”
“能不能管管你家那臭婆娘，什么烂脾气！”林大荣搬起一块石头，不满地朝着柳家明抱怨。
“其实你们不用来的，只是厨房一半那一块，我慢慢弄就好了。”柳家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就你这几块排骨？”林大荣打量着柳家明，毫不掩饰地嘲讽。
柳家明隔着雨衣摸摸头，憨笑两声。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渐渐小了下来。一把鹅黄色的伞在雨帘中慢慢靠近，沈思进惴惴不安地朝林大荣的背影喊了一声。
“你来这里干什么！”林大荣回过头，有些生气。
沈思进顿了顿，说：“想问你，要不要回家吃饭。”
“哟！这不是新媳妇么！来来来！快来屋里！”赖玲花笑着，下了台阶揽过沈思进的手臂，“新媳妇真漂亮啊！都淋湿了你看，快进来！”
沈思进就这样对着林大荣微愠的眼神，莫名地被赖玲花拉进房间。
“新媳妇，还习惯吗？”赖玲花倒着开水，有些怜惜地看着眼前白白净净显得有些瘦弱的沈思进。
“挺好的。”沈思进小声地回答。
赖玲花笑了笑，算是回答，笑着的眼角有几道皱纹，偏偏还是往上提，莫名地给沈思进一种严婆田村专属的强势。
“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吧。”赖玲花热络地说。
沈思进点了点头，朝赖玲花客气地笑了起来。
“哎，你是大学生，平时是怎么管教老公的啊？”赖玲花眼里流露出好奇。
“我也没有管教他。”沈思进有些拘束，把耳朵边的头发别了别。
“嗨！新媳妇，严婆田哪有不管教老公的道理的。这自家的老公啊，就像是儿子，得花心思！我没什么文化，只会发脾气，还想向你问问怎么管老公呢！”
沈思进听得一愣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6.厨房里有萦绕着的雾气，大锅发出沉闷的“咕嘟咕嘟”声。沈思进借着缝隙看着厨房，赖玲花满面笑容地朝柳家明说着什么，一边朝大锅里丢着芋圆子。不知道是说到了什么，赖玲花瞪了柳家明一眼。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远去了，沈思进第二次听到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隐藏在开水沸腾的声音里，有温柔缓缓地流露出来。
沈思进笑着合着歌词：“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客厅里男人们的谈话忽然被赖玲花高分贝的喊声打断。
“笨死了，碍手碍脚的，出去！”柳家明带着讪笑走出了厨房，客厅里的男人面面相觑，仿佛看到自己老婆骂人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柳家明坐在凳子上，朝着来帮忙的客人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水壶倒茶。
靠着窗子的男人看着林大荣，羡慕地说：“林大荣你好福气啊！”
“哪里有哪里有！”林大荣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嫂子你学历那么高，脾气还这么好！”靠着墙角抽烟的年轻人朝着沈思进咧了咧嘴。
沈思进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着。林大荣却始终看着电视，没再看沈思进一眼。
回去的路上，沈思进打着伞，不疾不徐地跟在林大荣身后。雨滴规律地打在雨衣上，加固了沉闷的气氛。
“大荣。”
“干嘛？”林大荣头也没回。
沈思进轻声问：“我是不是不够凶啊！”
“干嘛这样问。”
“我看村里的人，都不是像你这样对老婆的。”沈思进跟上林大荣的脚步，肩并肩地走着。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林大荣不耐烦地说着，加快了脚步。
心里空落落的，连叹气都叹在心里，沈思进继续迈着沉默的步伐。
7.“来来来，跟姐姐打招呼。等姐姐病好了，让她教你做作业！”林丽梅拉着儿子走进了房间。
腼腆的男孩带着村里男人的乖顺，点着头问好。沈思进笑得有气无力，想要伸手摸摸男孩的头，却被林丽梅摁着躺在了床上。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生病了怎么还往外跑啊！现在真重感冒了吧！我说你们年轻人身体差就算了，还不懂照顾自己吧！”林丽梅一边拧着毛巾，一边絮絮叨叨。
“谢谢婶！”沈思进被烫得吸了一口气，还是朝着林丽梅笑了。
“我先回去一下，你千万可别动了。”林丽梅端起冒热气的脸盆，示意儿子回家。
“嗯。”沈思进轻轻闭上眼睛，却觉得有人坐在床边。
睁开眼，林大荣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自己。
沈思进问：“怎么没去做事？”
“下这么大雨怎么做事啊！”林大荣没好气地回答。
“哦。”沈思进把脸往被子里藏了藏。
林大荣又斜了沈思进一眼，轻声说：“没用的东西！”
沈思进委屈地看着林大荣，眼睛里要泛出水来。
“你这是干嘛！好像我欺负你一样！”林大荣看着沈思进，有点着急地说，“那歌也太老了，我都忘了多少年前才有人唱过！”
愣着，沈思进不明所以地看着林大荣。
面前这个粗犷的男子却扭扭捏捏地开口唱起歌来，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浓重的口音加上不太正确的调子，让沈思进花了很多时间来反应。
“唱完了！高兴了吧！”
沈思进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点了点头。
“还不快好起来！没用！”林大荣脸上甚至带点咬牙切齿。
沈思进笑得更深，把脸埋进被子里。
8.沈思进的重感冒在春天来临之前彻彻底底地好了。她偶尔也到林丽梅家当一回老师，说话还是不紧不慢，讲起关于书里的东西，一句接一句的，弄得周围的人一脸崇拜。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林丽梅家的儿子甩着陀螺在赖玲花家门口玩耍。柳家明又削着芋子唱起那首只有自家老婆不嫌腻的歌。
男孩扭过头说：“家明叔，你唱得比荣叔好听多了，啥时候你去教教他吧，他唱得太难听了！”
赖玲花咧嘴笑了起来，咯咯地说：“那是因为你思进婶太温柔啦，你荣叔才敢唱得那么难听。”
男孩看了赖玲花一眼，撅起嘴说：“我思进老师从来不骂人的！荣叔很听她的话的！”
柳家明也笑了，轻声地朝着男孩说：“你玲花婶不骂人，我也听她话。”
陀螺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男孩急着去捡，这句话飘散在春风里，只有柳家明一个人知道他曾经说过。
后来村子的两头都会偶尔响起《月亮代表我的心》。遇到好听的总有人放慢了脚步，或是好奇地朝屋子里探过头去。难听的总会被路人嘲笑。
但那个特别的听众，总是在听歌的时候，把眼睛笑成一弯月牙。 小说视界，演绎风情~ 乡土的歌谣 楼主不是原创而是转发的陈碧珍作品？ 我不知道楼主是不是原创，所以不好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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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呼唤:楼主不是原创而是转发的陈碧珍作品？ (2016-01-22 15:30) images/back.gif嗯，是转发的。谢谢关心！ 太有才了 虽转发，也真不错！ http://bbs.ctw.cn/mobcent/app/data/smilies/23.pnghttp://bbs.ctw.cn/mobcent/app/data/smilies/23.pnghttp://bbs.ctw.cn/mobcent/app/data/smilies/23.png CTW有你更精彩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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