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赴圩 【献给远去的青葱岁月】
记忆赴圩【献给远去的青葱岁月】长汀县河田中心小学 刘中华2017年9月17—20日于河田店中
小序:赴圩,那种人挤人,人挨人买卖的热闹,你记得吗?今天,这种圩天已随历史的烟云飘散而去,延续几千年《清明上河图》样的繁华盛况,只能在追星的演艺场中重现。如今圩天的常态,唯见遍地的卖者与稀疏的顾客……
【正文】圩天是四方的奔赴
今天,农历七月廿七,河田圩逢二、七,又是一个圩天。恰又周末,我于下午二时半,信步慢行于圩市之上,不见几个赴圩之人,遥想童年、少年时的赴圩,那真是一个隆重热闹的日子,至今依然如一段最美好的水墨画卷,在我心头徐徐展开,轻淡长久——
圩天头一日,人们便谋划好明天要卖些什么,买些什么,见些什么人,捎些什么信。
圩天早晨,甚至是天还未亮,远如迳背村的人们就由家长安排好本日任务,有一句经典话是:“跟布呢,嘿圩呢,嗯嘿河田个人,切屋哈趴油翠,要嘿河田个人就开给笼箱(迳背方言,意思是:今天是圩天,不去河田的人,在家里浇油菜,要去河田的人就挑鸡笼箱)。于是,人们早早地吃过饭,穿戴齐整,推着载柴的板车,挑着竹篾编品、鸡鸭鹅兔、瓜桃梨李等各色卖物,出发了。他们,除了极个别家境殷实的骑自行车外,多数是步行的,十几二十里的路途,全凭一双起茧的脚板来返匆匆。我的母亲是逢圩必赴者,她不但会带领我挑柴草到临近河田的砖瓦厂卖,她还是个精于纳千层底布鞋、绣肚兜围裙花样的妇女,虽然一字不识,但她用彩笔在布上描画好鸳鸯石榴、花朵图案,再用五色丝线绣上去。绣品拿到河田女澡堂外兜售,供不应求。
挑柴赴圩时,农妇们会用袋子把干净的衣服装挂在担子上,快到河田时,钻进路边的茅厕换上新衣,以免一路的泥尘早早地弄脏。
穿过老车站对面的田间小道前行,春风吹拂着两边绿油油的禾苗,不远处,河堤上高大的树顶偶尔飞起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而一尘不染的高天上翱翔着一两只苍鹰,路边鱼塘里,成群的草鱼悠然地吞吃塘主丢下的青草,微漾起圈圈的涟漪。然而,这些,赴圩者是无暇欣赏的,他们迈着急急的步履,走过笔直的柳田路后,在只剩残墙破窗的雷达兵瞭望房外经过,左拐右折,来到四周围墙的空阔兵房前,兵房里有一棵高大的枫树,秋冬时节,红色的枫叶飘洒下来,如天降牡丹。间或,掉下一个带刺的果子,轻触赶路者的肩头,跌至枯叶满铺的地上,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轮回。兵房大门正对出去的路,接通上公社的大泥道,而我们刘源方向的赴圩人,是沿兵房围墙外继续前行的,百步后,待绕过五六个茅厕,沿左径而出,便看到被风雨剥蚀出道道口子的中学泥围墙,墙外依然是折弯通向公社的土路。人们正络绎不绝地赶来,我们也融入了赴圩大军之中。
到了中学小门外,繁华和热闹已凸显出来。待到中学大门外,更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们开始去完成一个个目标了:买卖当然是重头戏,还有相亲见面的、赴约论事的……圩天是买卖的汇聚
来到祖师桥,便是老街了。老街是圩天最热闹、繁华之地。这里,剃头店、打铁店、纸马店、草药店、算命店、小吃店、木器店、照相店、裁缝店、食杂店、布匹店、打面店、拔牙店……五花八门的店铺毗邻相接,令人眼花缭乱。还清楚地记得拔牙师傅姓范,略胖,中等个儿,笑嘻嘻的脸似乎永无烦恼,他很会讲笑话或唠嗑,顾客总在他不经意的谈话中拔下蛀牙。老街很长,约二千米,分上中下街,祖师桥左上是下街,右上至三角店是中街,三角店以上是上街,三街相连,中街最长,也最繁华。刘源方向的赴圩者,也有从粮站穿过出来到中心小学后侧,再过温泉北路拐入耶稣教堂外,出尿屎巷,达三角店入街的。耶稣教堂外有一条水圳,几十年如一日流着潺潺的清水,圳底摇荡的水草如美女飘飘的长发。蔡坊、修坊、南塅人过广渡桥,从上街头进入,南塘、朱溪方向由下街东门桥进入。四面八方的人积攒了四天的力量来到这宽仅2.3米的窄街,人挤着人,肩挨着肩,夏天时,妇女们头戴凉草牒,牒沿垂缝着几块五色小方布,身穿蓝色侧襟衣,或蹲于街边卖芋头、生姜、花梨、红柿,还有卖一把把霜打后蜜甜的鸡爪梨、拳头大淡绿透红的水蜜桃。卖老鼠药的不知疲惫地大声吆喝着“老鼠药,呱呱叫,吃一粒,三步倒……”。卖油炸灯盏糕、豆饼的黑铁锅正冒着青烟,呛得买卖者流泪。门板支架在木板凳上,摆放着各种时令菜籽,或者是各种中草药。卖狗皮膏药的在地上用白粉洒写成一行字,手挽着一条蛇耍着把戏招引着观众,巧弄舌簧地吹嘘着狗皮膏包治百病的奇特功效,事先找好的托儿也围蹲着佯装先买,逗人抢购。服装店是没有的,欲穿新衣者,在卖布店剪到喜欢的布匹,再送到随处可见的裁缝店去量体裁衣,等下一圩来拿便是了,或者把布带回村里去,因为每个村都会有几个好裁缝师傅的。剃头的给你围上白色披布,你在熙熙攘攘中,只须闭目斜躺在能四面转动的理发专用椅上,静静地与师傅天南地北地侃大山……圩天是故事的繁衍
年少时的家中有好几棵大梨树,春天,梨花带雨时,我们就遥想熟甜的大梨累累满挂的景象。“早禾梨”是成熟后最甜、最嫩脆的,(当然,还有一种蒲硕梨,状似小葫芦,更好吃,但全村只有一两棵,树高大,主人用乱刺枝围着,还有凶猛的家狗看护,守得很严,外人是无法靠近的,梨熟时只能远远的、垂涎三尺地望梨兴叹。)我家的早禾梨吃不完的,就摘下来,挑到河田圩上卖,妈妈把簸箕压在箩筐上面,把梨拿一部分到簸箕面上按斤卖,一开始卖三、两角一斤,到傍晚剩下的丑梨,只能卖五分一斤了。而且,河田街上有些妇女孩童手脚厉害,一伙人围上来,装着看梨,抓在手上,这一个那一双,趁卖者不留神时传到外面,不一会便被盗传了十几个,一担梨也卖不到几个钱。有一次,爸爸在圩天卖梨时,起初二角一斤时,有三、四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来买,到了下午,剩梨卖六分一斤,快卖完时,上午那几个少年竟回来叫我父亲要找他们钱,理由是刚才有一个小伙伴来买时只要六分一斤,而上午却卖他们二角一斤。父亲说:“上午好梨卖高价,下午丑梨卖低价,这有什么奇怪,再说啦,当时你们来买是双方同意的。还有,卖的是我的梨,我现在想一分不要送给人吃,也与你们无关。”那几个少年还围着不肯走,我父亲只好撒出最后一句:“这样,你们把梨还给我,我把钱还给你们。”几个少年顿时傻眼了——又脆又甜的梨早吃到肚子里消化了,他们只好哑口无言地悻悻而去。
有一次,父亲圩天来河田卖支前猪,工作人员见父亲老实巴交,硬是克扣斤两,少算了五元给父亲(要知道40年前的五元可以买到500个豆饼),父亲又气又不敢与他理论,只好愤懑地往回走,走到中学门口时,伤心得垂头丧气的父亲无意中竟捡到一张行人踩得脏兮兮的五元大钞,真是喜出望外,心想:善人有善报,老天不负老实人,刚才少五元,现在得五元,天意啊!
我八岁那年,读一年级,一个圩天,一个惊心动魄的经历发生在我身上——爸妈给我借了件邻居小孩的新衣服穿上,让我请假与邻居去南塘姑姑家做客,我随大家一路兴高采烈地来到河田(我至今搞不懂爸妈为什么都不去,而放心让我跟着去)。圩天的江东桥头老车站附近除了众多的赴圩者外,正在欢送新兵,听着敲锣打鼓,看着新兵披戴红花、英气勃发,我一时痴迷了,没有跟上大人伴。好一会儿,钻出人群,才发现同行人不见了,也许刚受到英雄气息的洗礼,我倒没哭,凭着记忆,一个人继续前行到河田中学外,可是,因为平时很少去南塘,记忆中七拐八弯的路再往哪儿走,真的忘了(那时去南塘的路是从下街东门桥右拐,经一个庵庙绕上田塅堤埂去的)。迷路的我只好原途返回,到现在的刘源路口动车铁路桥下附近时,路边有一条大水圳,路上建有一个凉亭,我坐到凉亭内,情不自禁地开哭了。哭了一会儿,见两个中年妇女挑着一担细长的甜蔗子进亭歇肩,她们看我哭得可怜,问明情况后,其中一个农妇抽出三、四段甜蔗,哄我别哭了,吩咐我快点回家。我撕咬着甘甜的长蔗,慢慢止住了哭声,又迈步回家。然而,到原芦竹小学附近,有一个赴圩回家的妇女见我仅一人行走,竟起歹心,她拿出一把花生和几个糖对我说:“细赖子(即“小孩”),跟我回家,我家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从她的言语中觉察出一种不祥,没有接她的东西,而是飞奔往前跑起来,幸亏她也歹心不大,没有追上来,否则,也许当年不知被她拐卖到哪个僻村旮旯里去了。这是我童年遇到的最危险的事。回到家后,爸妈听了我的诉说后,惊呆了,妈妈流着泪抱着我的头,爸爸却对我的勇敢经历大大夸奖了一番,随后赶紧到大队利用全村唯一的手摇式电话机拨号到南塘村,给心急火燎的姑姑家报个平安。圩天是学子的希冀
在中学读书的学生,也总企盼圩天的到来。因为这天,他们的爸妈来买卖的同时,多半会给孩子带钱带菜、送米递衣(要知道周末回家带来的酸腌菜与萝卜干早吃腻了)。家长来到中学时,往往正逢上课,一些农村妇女不识字,不知道自己孩子在哪个教室,只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挨个教室外扯起嗓子唤名,许多少年的乳名本来同学是不知道的,往往在这时被家人的大呼小叫中暴露了“狗屎嫲”之类的骂名,有些本就害羞的学生聪明着——干脆让爸妈叫着不理睬,以免“跌死苦种”!如果放学了,一些学生便会在爸妈的带领之下,出圩市来,进入平日再馋也无钱莅临的小饭店,要上一碗粉干、面条或汆猪肉、煮猪血,虽然粉干、面条上只撒了几根象征性的肉丝,也足以吃得荡气回肠、稀里哗啦,狼吞虎咽、一扫而光了。这时,也许爸妈却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孩子吃,问他们怎么不也煮碗吃,他们会说“刚才已经吃过了”,其实,他们也是没有吃的,此刻也在干吞着口水呢。可是,为了孩子,他们要省出一角一分来,自己等回家再煮。圩天是窃者的天堂
小偷们在圩天此日必大行窃功,收获满满,闹市时有传出“捉贼古”的呼喊声,得手的小偷如滑溜的鱼鳅瞬间挤走,钻进旁边的小巷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他赴圩者一般不敢拦捉他们,因为他们多数情况会在腰间暗别一把匕首之类的凶器。很多左右村民来赴圩还有一个美美的目的——泡温泉:特别是冬天,到澡堂好好地泡上一澡,多日的疲劳,一浴全消。可是,带钱的人危险就大了,你一进入热气腾腾的澡堂,你微微鼓起的腰包也许就被小偷盯上了,在你下池低头洗发的瞬间,你的衣服就不见了——小偷已经抱着悠哉淡定地出去了。当你于水雾蒙蒙中洗完,舒服地离池穿衣时,会气得惊慌失措,即使刚看到小偷抱着你的衣服疾走到门,你也没有立马赤身裸体追出去的勇气。于是,你得寻找有没有相识的人也在洗澡,拜托他捎信通知人拿衣服来,如果久寻无熟人,你只好央求好心者帮你解决此焦心恼火之事。圩天是相亲的佳期
媒人事先早安排了圩天男女相亲的地点,羞涩些的初次见面只敢隔着十米略略地辩下对方的容貌,再作往后的决定,大方些的男子会在饭店摆上一桌炒卤猪耳朵、汆大肠、煮芋子饺等用以博得心仪姑娘的芳心。我的姐姐当年正是在河田赴圩时与姐夫相亲的,那天还去了男方家,谓之“踏人家”,他家那天午餐煮了难得的香菇猪肉粉条,那个香,至今还似在舌尖鼻间滑过。姐夫家在小寒坊田塅,是一座大旧房子的横屋,他的侄子叫明明,比我小几岁,撒尿时左右狂扫,称为“水轮机枪”,准确形象,他那顽皮活泼的样子一下吸引我玩在了一起。圩天是苦等的翘首
我们年幼时,一般很少随爸妈去赴圩。每到傍晚,斜晖脉脉、彩霞满天之时,我们几个就时不时地站到家外的高坪处,翘首巴望着爸妈从小石路上早点回来——不仅是因为天将黑了,更是因为他们回来,总能给我们每人带回一根一分钱的火酥子(麻花)或豆饼,那接到手里一口咬下去,“嗦嗦嗦”又香又脆的声音,是我们一天的守望。当夜幕降临时,如果还不见爸妈归家的身影,我们就要扁着嘴哇哇大哭了……直到他们回来,递上香喷喷的火酥子,泪水与哭声立止,甚至要在爸爸亲切的搂抱中破涕为笑了。
少年时随母亲去赴圩,最怕的是下雨和天黑,去时挑着柴草或货物,归来走路原本疲惫,再加天黑或下雨,真会生出再也不想来的感觉。行至芦竹或车寮地界,难得有时搭乘上同村熟人的手扶拖拉机回家,心绪顿时高兴起来,连疲惫也消了七八分。而若天黑又下雨,还未启程回家,那种心情最是糟糕的,圩上那淅淅沥沥的雨丝,淋湿了我那幼小的心灵,愁皱了妈妈眉头的生意。圩天是历史的烟云
拉住记忆的闸门,回到现实的藩篱。
此刻,我在免费女澡堂旁边要了碗配以姜汁的猪血,慢慢地品味那圩天残余的感觉。然后,通逛随拍了老街的点点滴滴。老街,新房旧店互邻相伴,唯见大多各姓的祖祠贴满绚丽的磁砖画,凸显出姓氏的荣耀与芳华。四个可爱的孩子一男三女,其中一个辩出我这老师的异趣,嬉笑着追赶相围于我踯躅的脚步,令我不禁用镜头摄取她们永葆的童真,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许在想我是不是傻了吧,怎会徘徊于这些残垣断瓦?怎能悟我这中年的追思,追思那遥远得渐渐飘渺模糊的过去……
如今,老街,已成旧时代留存的缩影,见证了热闹繁华的过往,时光流转,历史的光阴剥蚀了宗祠墙头斑驳的泥块和门边端庄的楹联,秋风吹动着屋顶飘摇的草菲和点点的艳花,高高的马头墙以及祠堂内漆黑陈旧的牌匾诉说着昔日的辉煌,那一排排老屋旧厝、残垣断瓦,还有上街口那屋缝伸向街心似要拦住行人的茂草,和着有心人的低徊浅唱,在繁华旧梦里,短叹轻吟出人生起落、不过烟云如戏的心绪……
河田迂天仍在,但老街除了祖师桥左右二、三十米内还有几间剃头店、芋子饺店、一间裁缝店、三两间扎纸马店,有几个顾客来临之外,长长的上街与中街,无一赴圩者,晌午懒懒的阳光斜照下来,横涂竖抹着窄窄的街心,只偶见几个追耍的童稚与个别信步过往的居民。如今,在祖师桥到河田中心幼儿园那段,是近二十年来兴起的最繁华空阔的闹市,平时几乎什么都卖。各村各道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开店,水泥路铺达农村的每一个角落,售货者开起车送到各村挨户兜售,圩天,只有要采购绝少部分平日没卖的货物时,才来赴圩,满街只见卖者,稀见买者,水果地摊最多,卖便宜服装的也随处是,人们骑摩托或开车来,买完即回家,午饭也不用在圩上吃,所以小饭店生意也好不了多少。那水墨画卷已然越来越淡,在点点滴滴消褪的鲜活与生动间,赴圩,由从前的不可或缺,慢慢地,渐成了今日的锦上添花,圩上狂叫呼喊的声音,是小喇叭录音反复放出的“西瓜,两块一斤”或“又甜又大的雪梨,十块钱四斤”……。五天的味道被平摊到了每天里,赶集已如嚼蜡,淡得只剩追忆,似水。河田,只有年底三两个圩天,或者每天上学放学时,中学小门外附近接送孩子的车辆拥堵得时时无法通行,才让我们感觉到——好像以前的圩天!圩天是前进的阶梯
近三十年来,随着市场经济时代的到来,信息飞传、网购兴起,人们坐在家里点点鼠标,手捧手机滑点网店,一件件心仪的商品不几天便由快递员送到你手中,足不出户,可购所有。街上,各种店铺天天开张,超市五花八门的货物琳琅满目,圩天的功用渐渐淡出了历史的舞台。而且,我想,天下圩天皆已如此,河田,只是万千天下的小小部分…… 城里人难忘赴墟记忆,特别是汀田墟,地方窄天天人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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