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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8 22: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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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孝子
作者/南都记者 韩成良 梁清 郑梓煜
4月18日上午,云南省德宏州盈江县平原镇富联村弄贯寨一条尘土飞扬的泥土路上,杨九背着刚刚晒完太阳的母亲张彩娣走回家。母亲虽然瘦弱,但离家门最后20米的路最陡峭,杨九的脚下多次打滑。三年前,也正是沿着这条路,杨九背着瘫痪的母亲去往距离家乡两千公里的广东省东莞市厚街镇,选择了一处抬头就能看见灯红酒绿的出租屋,把母亲安顿下来。杨九没什么文化,又不善言辞,在东莞的三年,母亲生活无法自理,由杨九一边打散工一边照料,母子俩在这座充满各种方言的城市里饥一餐饱一餐地活着,没有谁关注过他们。直至2014年1月18日18时许,已经两个月没有收入的杨九顿生厌世情绪,用菜刀在母亲的后颈部砍了两刀,随后用剃须刀片往自己腹部划了两刀,左手腕划了一刀,等待着解脱。但死神没有如期到来,第二天,血泊中的杨九母子依然活着,醒悟过来的杨九急忙设法为母亲止血,一名朋友发现了这一情形报了警。警方接报后将杨母送院救治(鉴定为轻伤),杨九被带走调查。鉴于案情的特殊性,检方最终决定“不予起诉”。
4月1日,在东莞市第二市区人民检察院,杨九首次接受媒体采访,这种对话之于杨九感觉仍像是在做笔录,但他能作答的问题十分有限,说不出话的时候憋到脸红。在随后半个月内,包括央视在内的十多家媒体轮番采访他,形成完整对话的一共不过十来句。过去多年近乎闭塞的打工生活,更加加深了他的交流障碍。低头搓手憨笑是他招牌式动作。他对每一个跟他说话的人都要回一句“谢谢领导”。病房里只剩母子两人的时候,杨九先帮母亲翻身,然后用娴熟的动作打开一根棒棒糖,塞到母亲嘴里。他抽出一张纸巾,对折两次,轻轻擦去母亲嘴角的口水。他把头凑到母亲耳边,“阿妈,回家,回家好不好?”
4月15日,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杨九失眠了。凌晨一点,他还在厚街医院急诊室病房外的走廊不停地吸烟,掉落一地烟头。他说,兴奋有点,不舍也有点。
来送别杨九的媒体和好心人挤满了病房。杨九低头对大家承诺说,老家那边也有工可做,到哪里做工我都会好好做,都会带着母亲。“我回家也可以种地,还有七八亩地,还可以种树,老家有房子有乡亲。”
4月17日上午,经过2000多公里的路途,杨九竟然错过了进入老家寨子的岔路口。载着母子二人的出租车,调头驶上山路,在再也爬不动的坡上停下。沿着三年前背母亲出寨的那条土路,杨九把母亲抱回嫂子家的客厅。闻讯的乡亲们陆续前来,低声用方言问候杨母,惋惜感叹:“不认得我们了”、“瘦好多了”……杨九的嫂子则静静呆在一边,不敢靠近。
“不死就有希望”, 村委会副主任李桂兰大声训斥,把几个辈分高的乡亲都吸引过来。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杨九,“好好照顾妈妈”、“不要乱花钱”。杨九背对着她们,皱着眉头,双手放在胸前,一声不吭。被杨九称呼为“二哥”的邻居排永友第一次坐在摄像机前接受采访,不敢抬头,说话时用左手抠着右手的老茧。
“杨九小时候很勤快的,整天和妈妈一起到山上挖山药野菜,到集市上卖。但后来就不行了,到十七八岁就不好了。”同村的五婶这样评价杨九。为什么不好了?五婶说“还不是因为吸毒嘛”。对这个秘密,杨九一直极力回避,他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和一些吸毒的朋友一起,就跟着吸了,后来彻底戒掉了。“以后我不可能再吸,不和那些人在一起,就不会吸了。”
杨九的老家盈江县和缅甸交界,最近的边境线离县城70公里左右。过了边境就是“金三角”,盈江也成了“金三角”毒品重要入境地。杨九老家寨子里这几年因吸毒就死了两三个壮年人了,早年毒品则更加猖狂。
整个盈江都鼓励吸毒者外出打工,远离毒品源头可协助他们更好地戒毒。2004年左右,杨九在反反复复吸了毒后,自觉地加入了外出打工洪流,戒毒也是主要目的。如今,他又背负着如此大的心理压力回到老家。
寨子里的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晚上8点,乡亲们全部散去。杨九带着侄子侄女吃饭,嫂子为了避开他,给杨母喂稀饭去了。小锅酒是当地很有名气的高度白酒,他喝一口就大皱一下眉头,让脸部肌肉完全扭曲。一杯接一杯,半斤小锅酒很快被他喝完。酒精作用下,他的表情时而欢乐时而痛苦。他说,有两个杨九,一个好的,一个坏的。好的杨九,“好好做工,好好照顾妈妈,一切好好的”;坏的……一切乱糟糟,不知道怎么重新整理心情。但他不愿再与任何人深谈其中的纠结。
回老家第二天,因为全国媒体的关注,杨九老家民政部门反映非常积极,不但各级领导们轮番上门慰问,送米、送被、送慰问金,还组织人手免费为杨九母子盖房子。当乡亲们为他的房子忙碌时,杨九像事不关己一样,躺在床上抽着烟,而且会因为疲惫睡上一会。
不用面对采访,没有乡亲训斥,闲下来的杨九,又躺在床上不停地吸烟,自言自语。房子外的工地,偶尔发出的巨大声响,并不妨碍他美美入睡。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他感觉口渴,又饮下了三两白酒。
他穿过竹林,来到村里的一座教堂。蹲在竹篱笆外,双手用力抠着胸口,每次酒后,腹部的伤疤都让他痕痒难忍。 “心里烦就来,但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什么时候才不烦?他说,明天吧。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做工?他说,明天吧。以后会不会亲手给母亲做饭?他说,明天吧。乡亲们劝他好好洗个澡,他说,明天吧。
一个星期过去了。杨九依然很烦,依然懒散,依然不做饭,依然没洗澡。他从床上翻身起来,一个踉跄差点磕在地上。他知道,母亲该吃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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