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头街，山海相接的宋元街市

原上草

店头街，山海相接的宋元街市

戴生晟

        广袤的闽西粤东大地上，有一条白龙扬鳞奋爪，由北而南，左奔右突，翻转腾挪，恣情歌唱，然后一头扑入南海的怀抱，她就是汀江。汀江，把闽西莽莽大山中的汀州和南海串联了起来，于是，海洋文明与山区文化融合在了一起，一个富庶文明的古代城市诞生了，这就是汀州。而串联山与海的媒介，首先是汀江惠吉门码头后的一条小街——店头街。

        店头街本来是没有的。那里，曾是汀州府内城墙“镇南门” 城门外的一片滩涂。

        事情缘起于人们饮食中的基本物质——食盐。南宋绍定五年（1232）前，政府规定 ，汀州六县长汀、宁化、清流三县居民食“福（州）盐”，上杭、武平、连城三县食“漳（州）盐”。从福州至汀州，大山阻隔，肩挑手提，路途虎狼强盗凶险，费时费力，运量少而多税盐价奇高。而另一方面，盐产地潮汕地区与汀州水路相连,自发走私食盐者众。《宋史·食货志》记载：“二州民多盗贩广南盐以射利，每岁秋冬，田事才毕，恒数十百为群，持甲兵旗鼓往来虔、汀、漳、潮、循、梅、惠、广八州之地，所至劫人谷帛，掠人妇女，与巡捕吏卒格斗，至杀伤吏卒，则起而为盗，依阻险要，捕不能得。”潮州的韩江变成了贩运私盐的干线，引起地方治安动荡。政府为治理私盐，多次弹压，官民矛盾突出。官府知禁止之难，多次奏请“更革”食盐配给路线。南宋嘉定六年(1213)，汀州知事赵崇模奏请朝廷，请改采购漳盐、福盐为潮盐。同时整治汀江航道，潮盐经永定峰市转汀江航运到上杭县。为便于作为“官盐”的“潮盐”运到长汀，端平三年（1236），长汀县知事宋慈炸除暗礁，疏通河道，开通了长汀水口至上杭回龙间的汀江航道。嘉靖三十年（1551），汀州府知事陈洪范整治回龙滩，使汀江主流长汀水口至永定峰市段全线开通。至此，汀江沟通广东大埔的三河坝，接韩江，抵潮州、汕头，一条山海相接的汀江航路开通。汀江，进入“上河八百艘，下河一千艘”的繁华河运时代。

        潮盐入汀，带动了其他货物的船运。汀州商人利用船运价格低廉的优势，大量从事其他商业的船运，使汀州和粤东之间的转口贸易迅速发展。闽西、赣南各种土特产通过海上丝绸之路，销往世界各地。粤东的食盐、布匹、药材、海产品和京果等运销到闽西、赣南等地。

        大山之中的汀州和赣州，通过汀江——韩江航道，与沿海平原及南海连接起来，成为海洋经济“潮州圈”的一部分。而且，由于“汀江—韩江航路”和“汀州——瑞金通道”的联系，增强了潮汕地区与长江流域地区之间的经济、文化的交流，成为全国交通网络重要的一个节点。

        于是，汀州府城汀江边第一码头惠吉门码头应运而生。蜂涌的物流人流，让这一块河滩变得异常繁华。货物要存放，要交易。人们要吃饭，要住宿。在内城“镇南城门”外南边的一片河滩上，从简易的搭盖，到筑基建宅，从地摊到店铺，一条街道诞生了，发展了，完善了。大约到了明朝时期，街道房宅店铺已然完备，成为具商品交易、工艺制作等功能的商贸与小手工业制作街区。后来，一些房屋经商贾名流重建，街道两边房屋有的成为深宅大院，封火砖墙、雕梁画栋，翘角飞檐。但不管富人豪宅还是小户寒屋，布局上一律坐北向南，而沿街必于东面或西面设店铺以供商业用途，所以这种店的结构有人称之为东店西宅、西店东宅。如是二层楼式建筑，则为下店上宅。在当初的功能上看，其经营离不开山海货物的储存与交易。如食盐、布匹、药材、海产品、洋油、灯盏和京果，而本地货物则有汀州玉扣纸、汀州八大干，蔗糖、瓷器、靛蓝、木材、棉麻、印刷品、汀州米酒、汀州菇类、汀州金箔纸等。手工百业则有木匠、篾匠、铁匠、搓绳、打金、理发、裁缝木雕、、画像、纸马等，主要是提供农业生产、纸业生产及家庭生活所需的工具或物品，如犁耙、扁担、络脚、斗笠、蓑衣、桌凳、饭罾、盘篮、簸箕、米筛、糠筛、谷笪、箩子、箩索、畚箕等等不一而足。总之城乡生产生活中涉及之物品，凡所应有，无所不有。在店铺名目上，如理发店、打铁店、雕刻店，画像店、纸马店、饮食店、客店、金果店、五金店，只要想得到的店，这里都有。大凡你想要的东西，只要到这条街，没有买不到的。这条街生意特好，店铺也特值钱。久而久之，人们就叫这条街为“店头街”，就是最好的集市商铺的意思。

        店头街发展到后期，“镇南门”内城门外的新街早已与内城的老街融为一体了。在街道的南端，大约在元明时期筑起了更为壮观的惠吉城门，左右且又建起了新的城墙，是为汀州城的第二道城墙，习惯上称为外城。由于店头街左右街巷星罗棋布，拆迁改造难，因此近几十年格局没有变化。为了改善这里居民的生活条件，近年国家出了一些钱整理路面，在路下设排水管、电缆，路面铺鹅卵石或石板，路上格局均为旧观。

        现在的店头街，首先是居民区，街道两边有住户146家，其次是经商的从业者。从街道北端进入店头街，见街口店墙上挂“店头街”书法牌匾一块，传说那是清代大才子纪晓岚任福建学政时到汀州试院主持“童试”时游店头街后写的墨宝。又挂“国家第三批中国历史文化名街”。两块摊牌，一古一今，彰显店头街的古意。让你觉得你好像要进入时间隧道，去做一回宋元明清游侠。

        进入店头街，约四五米宽的街面上铺青石板，两边多为青瓦盖顶的木质两层楼。店面不宽，多在四五米左右。木质门板非常干净，看得出木板经过房主人不断洗刷显出的自然纹路。每个店铺门口都挂着红灯笼和黄色的商号旗，古典素雅。小手工业店只有豆腐店、打铁铺、剃头店、雕刻店、裁缝店、画像店等，许多活计因时代的进步已经销声匿迹了。

        难得还有一家打铁店，一男一女大概是夫妻，在火红的铁条上叮叮哒哒的敲打着，那准确的锤击与有韵律的节奏让你见识中国几千年来劳动的艰辛。

        在理发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手握老式洋剪，活动着拇指与食指为坐在笨重的老式理发椅上的一个比他年纪更大的人剪发，那种四五十前的画面只有在店头街你才能见到。

        商铺经营的东西当然也不同于旧时，食盐早已不是稀缺物资，汀州玉扣纸也早已停产。商店经营的货物大都是：汀州八大干、汀州糖姜、蛇糖、汀州米酒、长汀河田鸡、烧大块、汀州芋头丝、竹制小摆件。此外，就是一些各地旅游景区都有的一引起小避邪小物件，如佛珠、手串等。

        饮食与客店当然不会寂寞。不说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单凭“吃在汀州”这一句话，那一定是店头街的重头戏。果然，街上多的是酒家一类的店铺，如百年老店“七星饭店”。各家小食店多的是汀州特色小吃，煎薯饼、灯盏糕、笼床糕、芋子糕，卷饼、油炸肉圆、豆腐丸、豆腐饺，数不胜数。“不吃河田鸡，不算到了长汀”。白斩河田鸡是汀州著名菜肴，肉质香韧，回味无穷，被列为长汀名菜之首。烧大块，用猪三花肉油炸后烹制而成，肉香味美，肥而不腻，是极具长汀特色的菜肴。汀州豆腐，汀州米酒，也不会缺席。

        古街两侧。两层木构小楼外，或见高不可攀的封火墙、飞檐斗拱的门楼、古朴别致的窗棂，那便是昔日权贵人家的高门大宅，有张宅、王家祠、兰氏宗祠、林氏家庙等一大批明清时期的府第式古建筑。此外，段家600多年树龄的铁树，共和国少将何廷一的老宅，美国驻长汀机场飞虎队员的旧居都是值得一去的地方。

        你游历完汀州古城和店头古街，已经很累了，来到江边的民宿“望江居”，沏上一壶长汀高山茶，听听客家十番音乐南词北词，观赏汀江两岸自然风光，感受客家宅院的古韵，那是怎样的一种惬意。夜深人静，明月高悬，这时你仿佛看见惠吉门码头江面上的点点白帆，栈桥上穿着短袖对襟布褂的工人正在装卸货物，你分明觉得这窗外吹来的风里有一种大海的咸味，你似乎听到店头街传来木屐与青石板磕碰的声音。日月如梭，岁月如歌。时代已然前行千年，感恩时代的进步，感恩先人一代一代的付出，我们早已脱离了肩挑手提、纤夫拉船、资源贫乏、缺吃少穿的时代。生活在当代，我们很幸福。

        （2020年6月18日零时4分完稿于金碧花园）

颀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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