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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批判——中篇小说《沙家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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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9 14:49: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沙家浜(中篇)
作者:薛荣
来源:http://club.kdnet.net/dispbbs.asp?id=631187&boardid=5&page=1&1=1#631187
  “她要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阿庆挑起一担水,在河埠的石阶上挺直腰杆。他听到自己的腰椎咯吱的一声响,身体晃了二晃,他的手揪紧系着铁勾的绳子,平衡了水在木桶里的晃动,他就这么站着,似乎想听到腰椎再发出那种声响。阳澄湖水汽弥漫,西北角上的芦苇荡里不时有几只白色的水鸟窜到半空中,又倾斜着朝沙家浜镇这儿飞过来,无声无息,恰似也听到了阿庆腰骨的断裂声,想来啄食这声音,当作早餐。阿庆想等到这几只水鸟飞到再迈步,他的腰仍旧挺直着,而水桶越来越沉。他的脚小心地在滑溜溜的石阶上换了个方向,一步一个停顿地朝岸上走。临湖的街上已经有乡下来的菜农在吆喝着,而他自家那只坏了声带的公鸡正守在春来茶馆门口,一副彻夜不眠的表情,“阿庆嫂,茶水备好了吗?”菜农走到茶馆屋檐下,放下担子,撩起衣襟抹了把脸皮上的汗,冲着黑洞洞的茶馆店喊了一声。阿庆加快了脚步,用不太自然的声音打着招呼。快了快了——茶馆店的烟囱冒出一股股青烟,顺着风向飘到湖面上空的水雾中去。阿庆的这一担水倒进水缸里,水缸就满了。

  他搁好担子,人站在水缸和老虎灶之间的方砖地上,微微的喘着粗气,他捶了捶腰椎骨,疼痛就像被他的手从骨头里拍了出来,蜗牛似的沿着他的神经系统,朝着脚尖处爬。他的目光扫过店堂里的桌椅板凳,最后定格在楼梯口,楼梯扶手上扣着一顶土黄色的军帽,就像是个小个子的警卫员守在那儿,阿庆突然拔脚冲过去,一挥手就把军帽打到地上,又冲着楼梯扶手踢了几脚。他自己感觉这几脚的力量地动山摇的,几乎把这二层楼的春来茶馆都要踢翻了,更不用说楼上的那只雕花大床。雕花大床摇晃得咯吱咯吱地响,他老婆,也就是阿庆嫂可能知道他在楼下发脾气使坏了,一想到这个阿庆赶忙拣起地上的军帽放进搁茶具的木橱,他的手还攥着橱门把手,肩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记,阿庆吓得手臂一抖,小腿一阵阵哆嗦,回头一瞧,原来是镇上开油坊的许三爷,阿庆冲着许三爷哈了哈腰,说了声三爷你早,“老板娘呢?”三爷刚从街上进来,还没适应黎明前茶馆店里的黑暗,身体几乎撞到了阿庆身上,阿庆闪身避开,手抓起桌角上的一块抹布,在一张长凳上擦了二遍,就去开店堂里的窗户。三爷仿佛昨晚在镇上逛来逛去了一整夜,身子骨冷的就跟冰做的似的,他走到灶口,伸手烘了烘,又顺便往灶里添了几块柴禾,火旺起来了,火光映红了三爷下巴尖上的胡须,金色和银色跳跃在阿庆眼里。三爷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这使阿庆觉得非常奇怪,又羡慕。他自己也想弄件长衫穿穿,弄副墨镜戴戴,他就这些东西跟胡司令说过,胡司令一口答应了,下次给他搞一副墨镜带来,而且还是日本货,当时阿庆的心就跟大锅里烧开的水一个样儿,不可抑制地激动,可阿庆嫂为了这事跟他大发脾气,罚他在楼下的老虎灶口睡了三个晚上,后来胡司令再也没跟他提起墨镜的事情,这使阿庆劈柴的时候骂了好几次娘。“我什么事情都不管你这个婆娘,可你却什么事情都管,就像我是你儿子似的,他妈的!”他抡起斧头,一下就把一个树桩劈成二半,正在一边摇着蒲扇跟茶客们拉话的阿庆嫂朝他看也没看,倒是坐在茶馆里开南货店的小六子拍了记桌子,吼了声好刀法,阿庆冲小六子翻了个白眼,扔下斧头又去忙另外的事情去了。“阿庆这个家伙,怎么日本人一来就变了……”背影还在门这上他就听到他们在议论,议论他什么后来他问阿庆嫂,可这婆娘抿着嘴就是不说,他问急了她就用手里的毛巾抽他一记,催他洗茶碗去,这使阿庆的心态更加的不平,可气归气他还是不想跟老婆和茶客们计较什么东西,在这个春来茶馆里阿庆对待一切的态度真是太随便了,随便到许三爷看见水开了就自顾自地从茶叶罐里抓了二大把茶叶,亲手给自己沏了一壶热茶。他挑了个临街望得见湖面风景的座位安放下屁股,手里的扇子展开合笼,又展开,扇面上写着几个毛笔字:大东亚圣战。阿庆冲着许三爷使了个眼色。这老家伙知道胡司令就在楼上,他下楼来如果看见这几个字的话,那许三爷的麻烦也就大了。

  不过,如果胡司令为这几个字跟许三爷较真的话,阿庆嫂会出面劝他们,阿庆记得上个月黑田太君带着队伍到了镇上,刚踏上步云桥,就有人从芦苇荡那边朝鬼子队伍打黑枪,枪子儿擦着黑田太君的耳朵飞过,气得这鬼子差点要夺过小鬼子手里的火把把桥下的春来茶馆烧了,是许三爷摇着这把扇子从柴房的稻草堆里钻出来,好说歹说地奉劝太君息怒,从此之后,许三爷这家伙到店里来喝茶就不付钱了,为此阿庆嫂有时还给他脸色看,可暗地里阿庆还是劝她算啦算啦,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茶馆店还能开张营业挣个小钱已经不容易了,你胡司令要巴结,郭建光要巴结,黑田邹寅生他们你也要巴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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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4:5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他这样说阿庆嫂可生气啦,她手里的毛巾呼啦一声就抽在阿庆的脸上,抽得他眼冒金花。他捂着脸说你打吧你打死我算了,我做活乌龟做到现在了,我这么个大男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啊……他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话,自己把自己说得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这哭声从他这样个四十来岁大老爷们嘴里冒出来,可听上去总是有一股奶声奶气的味道,想改也改不了。阿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快地哭声就转变成了呜咽,阿庆嫂坐在床沿上,皱着眉咬紧牙,她走过去踢了阿庆几脚,又到临街的窗口听听动静。“半夜三更你别闹了好不好了?”阿庆嫂蹲下身子,一只手搭在阿庆抽动的肩膀上,可听老婆这么说,阿庆的呜咽又变成哭声了,阿庆嫂的手指从肩膀爬摸到丈夫裸露的脖子上,下狠劲地挤了一把,阿庆的哭声更响了,估计在湖面上下丝网捉小鱼的渔民都听到了,阿庆嫂腾地站起身,走到床背后抓起了马桶盖,屋子里臭气弥漫,阿庆嫂敲马桶盖的声音终于盖住了阿庆的哭声,就像敲锣打鼓似的欢送他拉开房门睡到楼下老虎灶后边的稻草堆里去了。有好几天两上人互相不答理,而茶客们却有意无意地老是拿他们吵架的事起哄,阿庆嫂低眉顺眼地笑笑,而阿庆却虎着脸,似乎想把店堂里的桌子都吃了,好在不久郭建光带着十八个伤病员来到了沙家浜镇上,街头巷尾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阿庆嫂整天围着郭建光转,身上穿着她最好看的蓝花印布衣裳,头发和手脚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是她在忙里忙外的同时先给了阿庆几个笑脸,男人的心也就软了。

  郭建光的这些人刚在镇上住下,不凑巧的是胡司令像是猫闻到了鱼腥味似的,也带着队伍赶了过来,郭建光领着伤员只好暂时避到了芦苇荡里,而胡司令却老实不客气地睡到了春来茶馆阿庆嫂的床上。镇上的人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包括阿庆。阿庆一个人在楼下的店堂里端茶续水,茶客们,就是连许三爷也看见了搁在橱里的胡司令的黄巾帽子,所以这些人自己喝自己的茶,也不再瞎问什么了。阿庆拎着滚烫的铁皮茶壶在店堂里走,可耳朵一直留心楼上的动静。楼上哑雀无声,他的心就跟铁做的,老是被带有磁性的木楼板吸了上去。他抽了个空拎着开水壶跑到了楼上,阿庆嫂正头发蓬乱地斜披着大襟布衫坐在枕头上,裸露着一段段白白嫩嫩的身子骨,而胡司令已经没影儿了,估计是因为店堂里的人太多,他攀着窗外的那棵银杏树枝溜了。“快点起床,都忙死了。”阿庆拎起手里的茶壶,往脸盆里倒了点热水,又扔下去一条毛巾,把蒸腾而上的热气盖住了。
  “又要开仗了,阿庆。”
  “谁跟谁打?”
  “胡司令看中了郭指导员的歪把子机枪,他们两个干起来,黑田和邹寅生他们那就有好戏看罗。”
  等到手脚松软的阿庆嫂从楼梯上下来,店堂里的茶客走剩下的已云南红茶,刚泡开,许三爷的鼻子凑近茶壶口,闻着冒上来的香味儿,不巧他的墨镜蒙上了水气,变得模糊了。许三爷摘下墨镜,用袖子擦了擦,阿庆嫂冲她笑了笑,顺手在老虎灶的灶台上拿了个烧饼,张嘴就撕咬了一口,腮帮子顿时鼓鼓的。她走到了许三爷的桌边、阿庆的背后。坐在门槛上的阿庆在扎芦苇扫帚,手里一会儿是小刀,一会是剪刀地忙乎个不停。阿庆嫂不说话,店堂里另外的人也都不说庆,只有兹兹喳喳喝茶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又孤掌难鸣似的,在声音消散前的几秒钟有一种突兀的尴尬。
  虽说阿庆嫂已经下来了,可许三爷还在留意楼梯口的动静,他吃不准胡司令是否已经溜了,那他也好打开扇子,摆摆他从鬼子那儿借来的威风。也说不清事态到底是怎么形成的,鬼子的洋枪洋炮打到这儿不久,许三爷就咦咦呀呀有如鬼神附体似的会说几句日语了,这使他成了沙家浜镇和常熟东栅口的日本炮楼里的鬼子之间的传话者和疏通者,虽说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会人去做的,可许三爷还是怕吃胡司令或者新四军的枪子儿,他把他的担忧跟阿庆嫂说了,阿庆嫂又分别征求了胡司令和郭建光的意见,他们两个都说只要许三爷不借鬼子的势力欺负老百姓,能帮老百姓在鬼子面前周旋疏通,办办事儿那也就算了,于是沙家浜镇的维持会长就由许三爷当了去,可他心里清楚在这个鸡毛小镇,有那么几个是他许三爷所惹不起的,比如眼前的这位,烧饼已经吃完了,可亮闪闪的眼睛里还有一股吃人的表情,看得许三爷心里直发毛。“要打仗了,三爷。”她拿起许三爷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叽哩咕噜地漱了漱口,又哇的一声吐到地上,有几滴水夹带着尘土溅到阿庆的衣服上,他只顾低头扎扫帚,毫无察觉。许三爷摘下墨镜,瞪着眼问阿庆说什么?“要打仗了——我跟你打?”许三爷一听这话,牵扯着众多皱纹的眼皮开始眨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从额头滑过脸夹,挂在他的下巴上。“我怎么跟你打呢,我可是打不过你的,你也真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说什么笑话呢,怪吓人的。”阿庆嫂听完了许三爷的话,身子骨也坐了下来。三爷还在琢磨刚才的话,摇头晃脑地在打心里的小算盘。“我看是打不起来的,如果真要动手,你阿庆嫂劝劝他们不就行了。”许三爷展开了手里的扇子,前看后看地瞧了一阵子,有只秋苍蝇落到扇面上,呈S形爬了几圈,最后停留在那个“战”字上,许三爷吹了一口气把它赶跑了。“阿庆,你这个死脑筋,别光顾着扎扫帚,也给店里的客人们续点热水呀。”阿庆嫂突然之间烦燥起来,正想拿阿庆出气,可阿庆已经快手快脚地跑回老虎灶那儿,提起一把铁皮开水壶,斜了斜,一股开水从壶嘴那儿出来,隔着老远也准确无误地射到一把又一把的紫砂茶壶里。有人叫了声好,除了阿庆拎着茶壶的手微微的抖了抖之外,另外毫无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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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4:56: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挑着二大捆芦苇帚走村窜户到乡下去卖,这对阿庆来说是最为快乐的。茶馆店里的那只声带坏了的大公鸡一直送他出了沙家浜镇,他去了西牛浜和下甸庙,然后由下甸庙摆渡过了来龙河,又顺着弯弯曲曲的河边小路往东北方向走了二里多路,再沿田埂往西南方向走,这样他就可以绕出来龙河边高墩下的那个百人坑,那地方在鬼子刚来的那阵子活埋了几乎半个杨修浜村的村民,消息传来的那天夜里,阿庆睡在春来茶馆里都听得到从百人坑里传过来的哭声,虽说现在那个地方草已长了一茬又一茬,柳树苗都有了人的一半高了,可阿庆一直不敢从那儿经过,他胆小是出了名的,可还是没有人敢拿这个事来取笑他。他虽说是绕着这个地方走,可心思和眼光却止不住地往那儿跑,跑到那儿又撞见鬼似的弹回来,他的心思如此动荡,脚步就越走越快,他背上的汗都出来了,就解开外套扣子,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又翻翻袋底,好在良民证还在,这使他怦怦直跳的心暂时放松下来。他半送半卖地处理掉大半担芦苇扫帚,就到寒家湾,这个村上次来还是鸡鸣狗叫的,现在却烧的只剩下一堆废砖烂瓦,只有黄鼠狼和野兔子在其间穿出穿进的忙乎,另外什么也没有了。

  阿庆拍了拍脑袋瓜才想起,上个月东栅口炮楼里的一个鬼子兵独自下乡找花姑娘玩,被这儿的村民打了个半死,又跑掉了,于是黑田带着二汽艇的鬼子兵第二天就来把村子烧了,本来这村子的人都爱用阿庆扎的芦苇扫帚,可这里的房子烧了,村民也就跟烟似的不知道飘到那儿去了。

  日落西斜。阿庆放下担子,坐在一堆碎砖头上,扭扭脖子伸伸腿,刚想闭上眼息一会,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瞧,李有财拄着打狼棒从一堵断墙后边闪了出来。“有财你没死啊,吓了我一跳!”李有财笑了笑,回了一句阿庆你还在卖扫帚啊,阿庆递了根烟给李有财,老家伙捧着香烟又是舔又是嗅的,神态就像饿死鬼见了肉骨头,阿庆问你们打断了鬼子的腿难道没有叫许三爷到炮楼上去说说情。一听说许三爷的名字,李有财把手里刚吸了二口的烟扔到地上,狠狠地碾了二脚。“你不知道啊,这个汉奸许三爷拿了我们寒家湾的钱又去给鬼子带路来这儿烧房子,你去给阿庆嫂说说,叫她跟胡司令通个信,这个许三爷不除掉,下一个烧的可就是沙家浜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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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03: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阿庆听他这么讲,就说胡司令我也认识的,叫我老婆去说干什么。李有财想自己真是气昏了头,把话说穿了。阿庆又给了他一根烟,两个人闷声不响地抽了一会。“不过,鬼子从炮楼出发朝寒家湾扑来的口信还是许三爷派人送来的,虽说房子烧了,可人倒是没伤着一个。”阿庆望见田野尽头的落日,快要挨着远处尖尖的细树梢了,他本想送二把扫帚给李有财,再到附近的高家村去看看自己的私生子金根,可站起来拍拍屁股一想,这两件事也就算啦。

  阿庆这个人肚子里没啥货,嘴也藏不住什么话。胡司令睡到春来茶馆楼上的事也是阿庆自己说出去的。那还是前年的某个秋夜,雨刚停,胡司令卫兵也不带一个,喷着满嘴的酒气敲开了阿庆嫂茶馆店楼上的房门。阿庆嫂可能知道他要来,只是扯起被子蒙住了头不说话,但阿庆没见过这阵势,身上只穿了条裤衩,哆嗦着的舌头在嘴里打滚,可就是说不出话。胡司令一张口就命令阿庆出去,阿庆楞了楞,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一屁股坐在木地板上,赌气似的用他那滑稽的童音说我不出去,你应该出去,你凭什么叫我出去?胡司令绕过阿庆,脚踩到了床前的踏板上,笨重的身体压得踏板咯吱吱地响,“你不出去也可以,那我出去,我就打死我,再把我拖出去算了。”

  胡司令手一伸,子弹上膛的手枪就掉进阿庆的怀里。阿庆的手指一碰这么个冰凉的铁家伙就惊醒了,真要命,他记得自己不会摆弄这玩意,那股着急的劲狠狠地绞扯着他的心脏,都快要撕碎了。他举起枪,借着朦胧的光线看了看,可眼泪却止不住地落到枪把子上,与此同时,胡司令扯掉自己的裤子钻到了被子里,却没忘记关照阿庆打枪时看看准,可千万别伤着阿庆嫂,床上传来暧昧不清的肉体搏斗的声音,这声音像一股冲开堤防的洪水似的漫过地板,冲出房门,顺着倾斜的楼梯往下奔涌,阿庆像一片枯树叶似的被这股洪水夹带着冲下楼去。他走过水缸边上时发现木盖子被掀在一边,没有一滴水的缸底下扔着个酒瓶和一大包肉骨头。他想胡司令这家伙肯定是躲在大水缸里吃喝着,又到了半夜里突然之间上楼来抢他的位置。“恩将仇报!恩将仇报!”光着膀子的阿庆行走在漆黑一片的大街上,嘴里骂不绝口。不久前,胡司令被黑田他们打散了队伍,独自一人被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是在这个水缸里,阿庆嫂让他钻了进去,盖上木盖子,又抱来一只打盹的黑猫睡在盖子上,才躲过鬼子的追兵,自此之后胡司令有事没事总是到春来茶馆转转,有钱的时候扔下几个小钱,没钱的时候和阿庆称兄道弟的,骗阿庆去给他买酱鸭子打黄酒,其实别人早看出了胡司令的心思,只有阿庆还乐呵呵地蒙在鼓里。在镇上转了大半圈的阿庆敲开他的好朋友沙四龙的房门,沙四龙直接了当地跟他挑明胡司令长久以来的企图,“那我可怎么办呢?”阿庆曲着膝盖,双手拍打着大腿,他问沙四龙会不会打枪,沙四龙说他没打过,阿庆连声说完了完了,便宜了胡司令这个狗东西。阿庆这么吵吵嚷嚷,沙四龙怕他惊醒了睡在隔壁的沙奶奶,便顺手捂住他的嘴拖他上床。夜里有点冷,沙四龙先焐在被子里,而后又示意阿庆焐到被子的另一头,黑暗中两个人面面相对,可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风掀起阳澄湖上的波浪,拍打着沿街的石岸,间或有几声狗叫,不是在镇里就是在镇外响起,扩大了两个不眠人呈扇形展开的听觉。沙四龙知道眼下唯一的办法是他和阿庆两个人带着绳索棍棒摸回到春来茶馆楼上,凭他的力气再加上阿庆的帮衬,收拾掉一个正在寻欢作乐的胡司令那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沙四龙关照自己此事万万不可鲁莽,沙四龙恨鬼子,而胡司令是除了来去无踪的新四军之外,这儿唯一敢站出来拉队伍打鬼子的,几天前他还在跟沙奶奶说要去加入胡司令的队伍,拿起枪跟日本鬼了干呢,可眼下阿庆这样胡来的活沙四龙倒是犹豫了起来,况且这个被镇上人戏称为武大郎的阿庆的老婆跟镇上的男人不干不净已不是头一桩了。想想春来茶馆那老掌柜的,抽大烟抽死之前给独生儿子阿庆娶了这么个狐狸精,又生不出孩子,那可真是作孽啊。

  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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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天蒙蒙亮胡司令斜披着军装在镇上转悠,顺便也查了查岗。他身上的这身衣服是国民党的韩德勤发的,胡司令还跟他要钱要枪,他却耍滑头不理他了,不理他也好,胡司令打着国民党的旗号吃掉了几股小土匪,又跟新四军搞点小磨擦,间或和鬼子干上一仗,日子也过得马马虎虎,最近国民党方面又派了个常熟县长从后方过来,指示胡司令带着队伍退出沙家浜,到新庙去驻防,新庙那地方离公路近,被鬼子吃掉的危险也就更大,所以胡司令一直想动脑筋想办法,想跟郭建光借二挺歪把子机关枪带上,反正这机枪留在郭建光手里也没用,他那些个伤病员再怎么着也派上什么用场的,不过,郭建光他们也不是好惹的,这个不用阿庆嫂提醒,胡司令也尝过味道,所以他还是先礼后兵,叫阿庆嫂到芦苇荡里去跟郭建光打声招呼,如果不行的话,再来硬的,胡司令一想到刀兵相见,牙齿无意识地紧咬着,腮帮子上的肉也一楞一楞地鼓了起来。街上的人见了胡司令虎着脸挺胸凸肚地过来,个个都退避到屋檐下,冲着他点头哈腰的。胡司令进了春来茶馆,屁股刚挨着凳子,就有人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他,最近是不是要和郭建光他们打仗了。”“谁说的?”胡司令涨红着脸,拍了记桌子,又顺手摸了摸光头,然后指点着店堂里的阿庆,招呼他把帽子拿过来。这时阿庆嫂从楼上下来了,她眼风朝胡司令一送,这家伙顿时笑容满面,吱吱唔唔地说跟新四军打什么,要打就去打日本鬼子!店堂里的茶客齐声附和道连声说对。阿庆嫂从阿庆手里接过帽子,递给胡司令的时候掸了掸灰尘,又扯了扯了他的衣袖,胡司令心领神会地戴上帽子跟阿庆嫂上了楼。

  “……胡司令,你跟我要枪就是跟我要命,再退一步说,这样的大事我也做不了主。”

  “郭指导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跟你借二把机关枪也是去打鬼子,你那些个伤病员留着机枪也暂时没用,再说你们有什么危险,我胡司令也会派弟兄们过来帮衬帮衬的。”

  “不行,这枪绝对不能借给你的,你们国民党不是新来个县长吗?你可以跟他要枪吧?”

  “哼,这个鸟县长,如果没有我胡司令给他挡风避雨,那还不是臭屁一个,真是的。”

  胡司令脸色铁青地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郭建光长叹了一口气。虽说跟胡司令这样的草莽汉子打交道已不是头一次了,可郭建光还是觉得太滑稽了。这一次胡司令提出的要求近乎天方夜谭,但从他生气的样子来看,这家伙倒是十二分的认真的。郭建光低下头,把脸埋进了手心里。他觉察到了阿庆嫂在看他,看他那焦虑万分又无计可施的样子。“镇上的人都在说胡司令要跟我们干一仗了。”郭建光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他只想把自己的头埋进心里去,而这心反过来包裹着他的身体就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一直沉到阳澄湖底下的淤泥里,也好有个清净。阿庆嫂在他边上走来走去,就像一条游动的红鲤鱼,也不知在忙乎些什么。通过阿庆嫂做做工作不知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郭建光心里知道她和胡司令的关系,只是……郭建光像是从梦中醒来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阿庆嫂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口,上身穿了件蓝花印布的斜襟衫,一条黑布裤子,围裙的带子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身,又挽了个松松的抽结,其中的一根带子的穗儿正垂在她的屁股中间。郭建光已好久没用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光来看异性了,今天的他突然苏醒了似的盯着阿庆嫂的背影,刹那间忘了要说什么话。“嫂子。”郭建光轻唤一声,阿庆嫂的肩膀抖了抖,可依旧没有转身,郭建光顺着阿庆嫂了望的方向看出去,窗外是秋阳下波光粼粼的阳澄湖。郭建光走到了阿庆嫂的身旁,身子依靠在窗户敞开着的窗框上。“婶子,这事情你看怎么办?”阿庆嫂知道郭建光要跟她商量,她的脸朝左边侧了侧,这样,她大半个脸蛋儿就呈现在郭建光的视野这内:白晰的皮肤,又粗又弯的眉毛下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透露着野性和激情,高挺的鼻尖儿光溜溜的,两片薄薄的红嘴唇上下动了动,又朝左右两侧抿紧了,拉长了,与此相应的是两个浅浅的酒窝。郭建光似乎从来没有和阿庆嫂挨得这么近过,他闻到了她脸上散发出的那股脂粉味儿,若有若无的,无意中使得郭建光鼻孔张大,心潮起伏,力图用嗅觉把这股飘散在微风中的香味捕捉住。“你说这胡司令软得不行,会不会跟我们来硬的?”郭建光舔了舔嘴唇,发出丝丝的吸气声。“如果这莽汉带了人到芦苇荡里去抢枪的话,那沙家浜这一带可真要乱套了。”郭建光的手指肚在窗框上滑动,一根木刺扎进肉里他也没觉得疼。“婶子,凭你跟胡司令的关系,你能不能劝劝他。”郭建光缩回扎了木刺的手指到眼皮底下晃了晃,像是在朝它诉说。“我跟胡司令的关系——我跟胡司令有什么关系?”阿庆嫂猛地转过身,双眼直视着郭建光。郭建光眼皮也没抬地朝着自己的手指吹了口气,脸上是一副尴尬的笑容。“镇上的人都说胡司令听你的,真的。”这可不是阿庆婶想要听到的回答,她冷笑了二声,又扯下别在腰间的小毛巾,冲自己的上身下身拍打了二下,说:“这年头,个个都人不人,鬼不鬼的,嘴上说什么,心里又在盘算些啥连玉皇大旁都不晓得。”郭建光低下头,看着自己衣襟上的扣眼,头脑里乱糟糟的,想都没想什么,就又叫了一声嫂子。“老实跟你说吧,”阿庆嫂捏着毛巾的手推了郭建光一把,郭建光抬起头用求助的眼光望着她,“我跟老胡是姘头的关系,也真是个是姘头的关系,我看他敢打日本鬼子,为人又豪气,不像我家的那个阿庆,焉吧拉唧的,三拳头也砸不过一个闷屁,所以我跟胡传魁有一手,我不怕镇上的人说三道四的,今天用嘴皮子杀人,明天鬼子机关枪一扫,大伙儿都见阎王去了,谁怕谁呢?”郭建光像一截拴马桩,直楞楞地戳在阿庆嫂面前。“……再在楼上呆会儿,……出去的时候当心被别人看见。”阿庆嫂忽闪着眼睛,自己惊讶自己话说完了,她又回到镜子前,伸手在脸盆里醮了点水,拢了拢梳成一个圆髻的头发。

  她在镜子里看到了他那赤裸裸的目光,像火苗扑到她热烘烘的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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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胡司令带着队伍离开沙家浜没几开,离镇不远的芦苇荡里突然之间升起了滚滚浓烟,几声枪响这后,好几艘挂着太阳旗的汽艇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以最快的速度驶向浓烟升起的地方,几乎整个沙家浜的人都拥在临湖的廊棚下朝芦苇荡那儿张望,人们期待着更为激烈的枪声,炸弹声响起,可是过了一个时辰也没有更大一点的声响传来,芦苇荡里的火一直从中午时分烧到了黄昏,风卷起的烟灰就像毛毛细雨似的洒落在沙家浜的瓦楞里和人们的脸上,天黑了之后,整个镇子都关门闭户,连灯也没点一盏。阿庆在黑暗中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地忙乎着什么,阿庆嫂躺在床上,心里可乱成了一团麻。她曾经派人给胡司令捎口信,推说自己病了,想叫他在离开沙家浜之前再来茶馆一趟,可这莽汉居然连回音也没有一个,倒是郭建光在那谈判之后又来了一次,说是为了给伤病员买点药,又要弄几包盐带回去,但瞧他那付愁眉苦脸的样子,阿庆嫂也知道他是另有所求的,阿庆嫂故意忙着招呼别的茶客,没怎么理他,郭建光干坐着,茶也没喝一口,又抓起桌上的破草帽扣在头上,遮挡住大半张脸急匆匆地走了。阿庆嫂那时候就预感到要出事,她担忧的是胡司令和郭建光他们,可万万想不到横堵里窜出来这些日本鬼子,阿庆晚饭只吃了一半,阿庆嫂就夺下他的碗筷,催他到许三爷的油坊里去探个口信,阿庆去了没多久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阿庆嫂倒了碗冷茶给他,问到底出了啥事情?这家伙却用一句许三爷也不知道出了啥事情把阿庆嫂那火烧火燎的心情烧灭了。“他还想来问你呢?”阿庆抹了把嘴角的茶渍补充道。“那你干吗跑得这么急?”阿庆嫂有点动气了。“回来晚我怕饭和菜冷了呀,咦——我饭还没吃好你怎么都收拾掉了。”阿庆嫂扯下围裙甩在长凳上,头也不回地噔噔噔地上楼去,身体躺在雕花大床上,可心依旧在镇上徘徊着。她觉得日本鬼子这一手干的又狠又准,里边肯定是大有文章的。她的心思在胡司令和郭建光这两张脸之间跳来跳去,她清楚芦苇荡里的这把大火烧焦的是那一张脸,不知不觉她心中竟然充满了痛惜,她宁可这个霉倒在胡司令头上,这不光是因为这莽汉长相粗俗,块头儿大,阿庆嫂知道这其间是有着另外因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她想着想着就扯起被子捂住脸哭出声来,这使得吃罢了晚饭上楼来的阿庆心生奇怪,“又不是烧了我们茶馆,你哭干什么呀?”阿庆说着屁股坐到床沿上想脱衣服,可阿庆嫂裹在被子里的双脚一阵的乱踢乱蹬,阿庆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阿庆像猫一样地下了楼,那只声带坏了的公鸡紧跟着他,头一伸一缩,活像一个全身长满羽毛的鬼魂。
从小事做起,从自己开始,从现在起步。 支持改革开放,反对极权复辟,揭露旧社会的罪恶。 主张废除城乡二元制,公民自主自决。 天上落纱帽永远只是幻想,要有所得必须有所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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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你来这儿干什么?”这句没说出口的话,阿庆用目光说了。郭建光一敲开春来茶馆的门,就看见阿庆那不加掩饰的怒气,就像油灯的光亮在脸皮上跳跃着,一眨眼又被黑暗的忧郁所占据。“你先让我进去,阿庆嫂呢?”郭建光明知故问,同时一只脚从开着的门缝里跨了进来。阿庆沉默着闪开身子,在郭建光进屋之后又探头到门外面瞧了瞧,夜深人静,就连打更的人也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阿庆关紧房门转身背靠着门板,阿庆嫂边走楼梯边扣着衣扣从楼上下来。阿庆嫂那连珠炮似的询问把郭建光轰晕了。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而后又抬起手臂,给阿庆嫂看那上面的枪伤。“全完了……”失血过多的郭建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阿庆和阿庆嫂都明白这三个字的意思,就象已发生过的灾难重又发生一遍似的,阿庆嫂的心又沉痛起来。“我看明天黑田就会带人到镇上来搜捕,你走是来不及了,我看你还是在我们茶馆店里躲起来吧。”郭建光手扶着皮制的手枪套子,心里还在想着阿庆的目光。他抬头朝阿庆看了看,阿庆转过脸,嘴里嘟嚷着把他藏在哪儿呢?“我看还是躲在柴房里保险,而且那儿还有一扇暗门通外面。”阿庆把油灯交给了阿庆嫂,自己搀扶着郭建光到柴房里去,那只公鸡还挡在门口咕咕咕地叫,被他一脚踢开了。阿庆把自己焐得暖烘烘的稻草窝让给郭建光,又拣起脚边自己脱下的外套到楼上去。阿庆嫂蹲在郭建光的身边给他包扎好伤口,又初步询问了情况,郭建光的心情糟得像一团烂泥,他说是他太大意了,他也只想到胡司令可能会胡来,没想到黑田他们不知从那儿得到了情报,又采用火烧芦苇荡的办法,让新四军伤病员的目标暴露了。“十八个伤病员死的死,被俘的被俘,只有我一个人凭着水性好逃了出来。”郭建光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阿庆嫂,悔恨与哀伤使他在阿庆嫂的眼里几乎变成了一个十分懦弱的男人,阿庆嫂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劝他少胡思乱想的,先睡一觉,等危险过去了之后再说。郭建光叫了声嫂子,握住了阿庆嫂的手,阿庆嫂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下来,一抽身到了楼上,躺在雕花大床上的阿庆伸手托脚地早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黑田就带着一队鬼子兵沿湖搜捕,不过瞧他们那付懒懒散散的样子,倒是很像一队童子军秋游。邹寅生对黑田说,他是看着郭建光中弹掉到湖里去的,而且即使没受伤的话,要想游过这么大的一遍水面到镇上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队鬼子兵到了镇上的春来茶馆时,个人刺刀上挑着活鸡,腰间拴着蓝花布包裹,已经准备满载而归了。他们一踏进茶馆,阿庆嫂就出来招呼,给黑田递烟倒茶。邹寅生跟阿庆嫂已经有点认识了,他问许三爷这个老东西最近跑那儿去了,皇军来了也不出来迎接迎接。阿庆嫂说自己也好久没看见他了,不知道这个维持会长在忙啥生意。邹寅生的大嘴一咧,回头跟手握指挥刀的黑田咕哝了几句,又说许三爷这个家伙太不称职,我看沙家浜的维持会长由你阿庆嫂来当倒是不错。“你别取笑我了,我这么个女人家,守着这么个破茶馆,维持自己家都维持不好,还能去维持个沙家浜镇,不过,太君和你要喝茶我这儿倒是有二斤铁观音,麻烦邹翻译带回去给太君尝一尝。”话刚说完,正瞪眼看阿庆嫂的黑田突然一挑大拇指,嘎嘎嘎的笑声像老乌鸦叫。阿庆嫂拉开橱门取茶叶,目光却斜向柴房那儿,阿庆弯腰躬背地坐在老虎灶后烧火,额头上火光熊熊、热汗涔涔。鬼子们坐了刻把钟的功夫就走了,阿庆嫂敲了敲柴房门,郭建光在里边也叩了叩门,作为回答。本来午后的茶馆是没什么客人的,可今天由于鬼子下乡,四乡八邻的男人们连该做的活儿都不做了,鬼子前脚刚走,茶客们后脚就到了,包括许三爷。许三爷的手里仍旧拿着那把扇子。他今天的躲避在阿庆嫂看来是有点不正常的,而且这种不正常或许和新四军伤病员被鬼子抓走有点关系。阿庆嫂由于大难刚过,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所以她的脚步变得越发的轻松,话语也活泼了许多。沙四龙刚喝了口茶,就开始骂胡司令混蛋,给鬼子告密,拆新四军的台。他的话引起了好几桌的沙家浜人的认同,大伙吵吵嚷嚷的,唯有许三爷满脸笑眯眯的不作应答,而手里的扇子张开合拢合拢张开的频率更高了。阿庆嫂走过去给许三爷的茶壶里续了点水,又顺手抹了抹桌子,问许三爷刚才那会哪儿去了,邹寅生在找你呢?“我吃螃蟹吃坏了肚子,上茅房了。”不管许三爷怎样的掩饰,阿庆嫂还是在他脸上看出了几丝得意,刹那间,阿庆嫂真想把蚍霜下到他的茶壶里,可转念一想,是狐狸总会自己露出自己的尾巴来的,要收拾掉许三爷还不是小事一桩,关键是要打听一下被鬼子抓走的伤员正关在哪里?阿庆嫂拎着把大铁壶转来转去听着茶客们的议论,心里想着郭建光,他手臂上的枪伤没伤着骨头,但也使阿庆嫂心疼万分。她想自己如果早点遇见郭建光,那她也就不会那么轻意地让胡司令上了她的床,由于她跟胡司令有着这么一种关系,郭建光总是在那不由自主的亲近之中又夹杂了一份提防。在这么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受伤的郭建光住到了春来茶馆,这对阿庆嫂来说真是天大的造化。她的心中存有这一份想念,每一次走过镜子旁边,她都止不住地要多看自己一眼。这一眼她是代表躲在柴房里的郭建光看的,虽说是这么短短的一瞥,也常常会使她脸上升起红云,睡梦中细雨绵绵。

  “她要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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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阿庆低着头,拒绝说话。阿庆嫂要阿庆杀那只声带坏了的公鸡等于要他自己的命。“留着它迟早被鬼子捉去吃的,还不如杀了给郭指导员补补身子。”阿庆嫂递给他菜刀,被绑住双脚的公鸡扑楞着翅膀挣扎着,像个鸡毛球似的满地打滚。阿庆接过菜刀,阿庆嫂又去往木盆里加了几勺开水,准备褪鸡毛。阿庆的脸色在水蒸汽里由红变紫,突然地一跺脚,扔了手里的菜刀摔门而去。他边走边骂骂咧咧的,遇见跟他打招呼的人也不回答,开始他是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镇西头,他望见田野上的谷穗黄澄澄的,在和风中微微地低头,就走上田埂,心想家里的那只公鸡此时肯定让阿庆嫂剁下鸡头,正浸泡在开水里褪毛呢,这只可怜的公鸡就像是阿庆的老朋友似的,由于声带坏了,估计它临死也不会哼哼几声,阿庆走着走着眼泪就下来了,他的双手左右撑开着,弯曲的手指仿佛勾着什么,他当他还挑着一副担子,两头是打成捆的芦苇扫帚,不远处的路拐了弯他才明白自己今天不是去乡下卖扫帚的,他被气糊涂了,一踏上观音桥的石阶他就知道他要去哪儿了,高家村像只大乌龟似的趴在前边的田野当中等着他。他进了村子,村民们发现阿庆眼泪汪汪的,就故意的围上来问他这么早扫帚就卖光了,阿庆虎起脸,一声不吭,他径直走到高升平家的晒场上,高升平的遗孀章翠花正在井边洗衣裳,阿庆叫了声翠花,翠花其实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这时才装出吓了一跳的样子,甩了甩手指上的水珠,又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她看上去四十多岁了,黑黝黝的脸还粘了点晒干了的泥巴,阿庆像个大老爷们似的叉开两条罗圈腿立在翠花面前,一只脚刚好踩着翠花的影子。“扫帚卖完了,你的扁担呢?”阿庆烦燥地挥挥手,说你别跟我提什么扫帚不扫帚的,我渴了,进屋去给我倒碗水吧,说罢他自己大踏步地走进了翠花家,迎面正看见高升平的牌位供在长条桌上,牌位前香炉里的灰大概被老鼠翻过,都洒落到了地上,空气里夹杂着一股霉味和臭味,阿庆坐在唯一的一把破椅上东瞧瞧西望望,翠花去厨房掀开锅盖,给阿庆舀了碗烧开过的温开水,阿庆接过碗只喝了一口就把碗里的水泼到地上,“我要喝凉的”,他手里的空碗又递给翠花,翠花望了阿庆一眼,阿庆垂下眼皮不理她,翠花只好又去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端给阿庆,阿庆一口气喝下去,嘴一抹,就拉翠花到房间里去。事儿还没完,就听到孩子们的叫嚷声由远及近,两个人赶紧下床穿裤子,翠花蓬着头先走出去,哄孩子们到屋外的菜地去拨几棵青菜,而后阿庆才出来坐在堂屋里抽烟,他们都认识他,阿庆问他们最近见没见过日本鬼子,小心被鬼子抓了去,割下屁股上的肉放在饭盒里蒸了吃。孩子们有点吓呆了,吮着手指头不说话。阿庆自认为是他跟章翠花生出来的金根的头皮里长了疮,不停地有苍蝇在那儿起起落落,痒得金根摇头晃脑的。照老规矩,阿庆摸出点钱来分给孩子们,轮到金根时,阿庆说:“金根啊,你也七岁了,你叫我一声爹,我给你一块大洋?”金根一听就甩开被阿庆握着的手,另外两个比他大的女孩就笑了,阿庆的头凑过去,压低了声声又说了一遍,小家伙后退了一步,点着阿庆的鼻子说:“谁要你的臭钱,你他妈的我才是你的爹呢?”翠花挥手就给了金根一个巴掌,小家伙哇哇哇地哭了,本来阿庆还想逗金根玩玩,可这一哭把他的心境全给搅了。他塞给翠花一点钱,又叮嘱他最近外面又要乱了,遇见鬼子小心点,最后他又在金根粘满眼泪鼻涕的小脸上拧了一把,就背着双手出了村子,一路上阿庆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幕,乐得笑出声来。

  “金根哎金根,你可真是我的爹哩。”

  鸡汤盛在一只砂锅里,砂锅摆在柴房内的一只骨牌凳上,砂锅的周围是一大摊嚼过的鸡骨头。这汤刚刚又去热过,微微地冒着蒸气。郭建光和阿庆嫂面对面地盘腿坐在稻草上,阿庆嫂的头发上粘着一根稻草杆儿,郭建光的呼吸已经平静,只是伤口处还在隐隐作痛。他俩彼此对视的目光从不断地蒸腾上来的热气中穿过,湿润得拧得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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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2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新四军伤病员被鬼子抓走了的消息传到胡司令的耳朵里时,他正和国民党的常熟县县长在叉麻将。“什么?”他捏着一张白皮的手停在半空中,张开的嘴久久地没有合拢。他命令副官化装到东栅口炮楼附近打听一下,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阿庆嫂的口信到了。“不玩了,不玩了。”胡司令捋倒面前的麻将牌,抓起手枪回到了住着他手下那帮子弟兄的平家大院里。一个对手已经被鬼子吃掉了,接下来很可能就是他胡司令了。他越想越急燥,就挥舞着手枪,把躺在柴地铺上的弟兄们一下个地踢起来。镇子外围又加了岗哨,弹药物资也收拾好了,万一发现黑田带人朝下甸庙镇扑来,他打算赶紧撤,可过了几天,东栅口炮楼里的鬼子也没啥动静,胡司令愈发奇怪了,他换了身老百姓的青衣黑裤出现在春来茶馆里,时近黄昏,阿庆一个人在灶边炒菜,胡司令问他阿庆嫂呢?他只是朝楼上努了努嘴也不多说话,胡司令手摁着藏在腰间的手枪扫了一眼好久没来了的店堂,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就三步并二步地上了楼。阿庆嫂正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纳鞋底,看见从楼梯口上来的胡司令的笑脸,就站起身搁下手里的鞋底关好了窗户。胡司令走到阿庆嫂的身后,伸手想搂她,却被阿庆嫂手里的针扎了一下。“你怎么到现在才来?”阿庆嫂说。她已经知道新四军藏在芦苇荡里的秘密不是胡司令他们泄露给鬼子的,但她要摸清楚胡司令的态度。阿庆嫂站到楼梯口,尖着嗓子招呼阿庆泡一壶茶上来,来客人了。捧着一壶热茶到了楼上,阿庆依旧是一副赌气的表情,自从那只声带坏掉了的公鸡被郭建光吃了之后,他一直这样。“阿庆怎么了?”望着阿庆的背影胡司令问阿庆嫂,阿庆嫂说还是因为你来了,他现在也晓得吃醋了。胡司令伸手在自己的光头上摸了一把,又自己给自己倒了碗茶,尝了口却烫得咝咝呵呵地叫了两声,在等这碗茶冷下来的几分钟里,阿庆嫂告诉胡司令最近沙家浜镇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要是把这两挺歪把子机枪借给我,我早就派人来保护他们了。”胡司令愤愤不平地拍了记桌子,阿庆嫂脸此时正朝着楼梯口坐着,上身一下子变得僵直,想要站起来又不敢,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阿庆?”胡司令回头叫了一声,一看却是胳膊上扎着绷带的郭建光,“胡司令,你吹什么牛呢?我们是一根草上的两只蚱蜢,我倒了霉你也要跟着受罪。”郭建光坐到阿庆嫂让出来的位置上,阿庆嫂站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搭着郭建光的肩膀,胡司令楞楞地望着面前这两个人,拿起茶碗,喝也没喝一只,却连声说好茶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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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9 15:27: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江门来自: 广东江门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直话直说,只要你能够协助我把黑田的炮楼弄掉,救出伤病员,我告诉你新四军大部队撤退时藏军火的地点,那些个枪枝弹药够你胡司令在这一带称雄几年的。”
  “真的?”
  “我郭建光落到今天这地步,本来老早一个人去跟黑田鬼儿子拼个鱼死网破了,不过,我想到你胡司令,见难不救非豪杰,况且这也符合你们党国的利益,你们那个新来的县长不是带来游击区长官的手谕,叫你主动出击吗?”
  “想到我胡司令,不一定吧?”
  “……”
  “那个鸟县长,玩麻将老是赖财,谁理他呢?救出伤病员的事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出了这种事你以为是谁给黑田龟孙子指点路径呢?”
  “谁?”
  胡司令的手指在茶碗里醮了点水,在桌面上涂了一个字,又用茶杯盖盖住;郭建光重复一遍胡司令的动作,两个人又同时拿开杯盖,彼此伸长脖了看了看,又点了点头。
  “这个他妈的汉奸我会处理的,另外,我看出来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小子跟阿庆嫂是不是好上了?这有点太过了吧?你不知道他是我胡司令的女人?你又要我出手相助又夺人所爱,你这个怎么说呢?”
  “……”
  “你不要一声不吭,我老胡的眼睛是雪亮的,怎么样?郭指导员。”
  “她不是你的老婆。”
  “她也不是你的老婆,他的丈夫是阿庆。”
  “那你会娶她作老婆吗?我知道你胡司令的女人多了是了,四乡八邻的漂亮女人哪个不仰慕乱世豪杰胡司令,可又谁知道哪个是你胡司令真心喜欢的。”
  “这个么,情况倒是真的……就算我不会娶她作老婆,那么你呢?你这个三十岁都不到的郭指导员会娶阿庆嫂这个半老徐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唉……正事归正事,至于这个嘛,你就走着瞧吧。”
  “好,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阿庆嫂可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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