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无事乱改唐诗十首

陆阜平

确有其事

把酒祝东风1

一士子前，出一诗曰：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先生曰：此诗前人已诊过，某且再诊来。取诗置枕上诵之，曰：此诗余字甚多，如人有赘疣然，前人已言之。
士子曰：愿先生教之。
先生曰：
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为时节甚明，妇孺皆知之，是时节二字可去；
路上行人欲断魂。行人不在路上，乃在床箦间乎？路上二字可去；
借问酒家何处有。行人欲知酒家何在，不借问他人，乃自言自语耶？借问二字可去；
牧童遥指杏花村。清时天雨，无人出门，所能问借，唯牧童耳。牧童二字可去。
乃成：
清明雨纷纷，行人欲断魂。酒家何处有，遥指杏花村。
士子退。

把酒祝东风1

复一士子前，出一诗曰：
钟陵一别十三春，还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先生置诗枕上诵之，曰：此诗体弱气短，宜滋阴壮阳。
士子曰：愿闻其详。
先生曰：此诗以其窘迫，怨天尤人，甚矣未达。以落拓之身，方歌女舞伎，是体已弱也；而竟不悟，言不如人者，若达而非达，若解而未解，其心性卑怯，亦甚明矣。子曰：诗三百，一言而蔽之，曰思无邪；其哀者亦不怨。是先民之性达而心地光明也。此诗则哀而怨，结而衰，气短矣。
士子曰：敢请其方？
先生曰：二斤老母鸡一只，母鸡老则阅世多，知世间辛苦由来，视否泰甚达。饮以清水二日，去其浊弱；食以枸杞七日，强其中气；择日断其颈而祭其神，加以黄芪、白芨、当归，以黄泥沙锅炖之。一日而成，取其汁饮。
士子曰：谨受教。

把酒祝东风1

复一士子前，出一诗曰：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先生置诗枕上诵之，曰：此诗有余字，复有错字，是虽出律犹囿于律，致用意不纯。如人之体格虽壮，伤于指趾，虽已不羁，犹畏礼教者。
众士子皆曰：怪哉，先生幸教之。
先生曰：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余者，先已有之而弃之也。昔人乘鹤归去，后人造楼以志，非先已有之，余字不妥矣）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云者，水气所聚，白乃其真，夫黑云乃光照未彻，彩云乃五色乱真，故白字可去）
晴川历历汉阳树，（晴日望汉阳，树则没几棵，焉得不历历在目哉，历历可去）
芳草萋萋鹦鹉洲。（洲者，水中坻也，黄鹤楼望，唯见鹦鹉洲，指洲为名，非此而何，鹦鹉二字可去。）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大丈夫志在四方，如此气象，乃作乡愁，失之哉。如见其少年轻薄时胸怀不广。夫晴日时，烟波亦唯生于江上矣。故有余字）
改成：
昔人乘鹤去，空余黄鹤楼。一去不复返，长云空悠悠。
晴川汉阳树，芳草鹦鹉洲。日暮向乡关，烟波使人愁。
一士子曰：闻先生言，得其意矣，似可更少一字，是否？
先生曰：然。
黄鹤去兮，遗此江楼。去不返兮，云水悠悠。汉阳树兮，芳草在洲。烟波渺兮，悒悒乡愁。
一士子曰：吾知矣，更可少一字，得：
黄鹤去，留个楼。回不来，悠且悠。汉阳树，鹦鹉洲。起烟波，使我愁。
先生拍案曰：咄！气活崔公，你来养耶？
众皆噤声。

把酒祝东风1

冬烘先生，学医甫成，归而立业，欲葺其居。乃书一联曰：诗书传家，医道济世。付漆匠制匾，而自往三家村访友去了。
漆匠不识其义，自上而下，先成诗医二字。忽其邻人来告：你老婆生了！乃不及其余，匆匆悬匾而去。
先生归，见门前多士子，执书卷以候，怪之。仰头见匾，辩已未及，遂开诊。

把酒祝东风1

(之二)

复一士子前，出一诗曰：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先生取诗置枕上诵之，曰：此诗立意甚有不妥，龙城有误否？
士子曰：亦有言卢城者。昔飞将军所镇，属地有卢龙；又龙城为匈奴祭天地，谓其要塞。
先生曰：卢龙乎？酒有良次，其佳者称青州从事，因青州为齐地，言好酒可一饮至脐；不佳者称平原督邮，因平原郡下有鬲县，言次酒但饮至膈便难以为继。夫以此二名称酒，固大有意趣，然如此取喻，颇费思量，是引喻失义，不可取也。夫以属地卢龙代飞将军所镇要塞，吾不见其佳，但见其拙于诗思。少伯何人，必不尔也。龙城乎？夫飞将军在龙城，则匈奴已灭矣，是飞将军将兵略地，所向披靡，攻也；而不教胡马度阴山者，守也。攻守之间，混淆若此，是此诗不明兵家事，安得谓之行军诗之佳者耶？昔人以此诗为唐诗压卷，见其识见之陋耳。
士子曰：先生所解，未之闻也。此诗立意之不妥，又何见乎？
先生曰：夫边城之固，良将固所倚，明主又重于良将，而国运又重于明主。国运所赖者何，社稷也，民也。岳武穆勇冠三军，韬略天纵，而卒陷于奸人者何？无明主也；宋室有岳飞韩世忠宗泽李纲辈，而终奴事夷狄者何？国力不昌也；国力因何不昌？民少而弱也。是国家成败，民为先，君为次，贤相又其次，良将复其次。欲赖一将以安国事，岂其然哉。是见事之不明也。夫诗以识为主，如此作诗，特无知少年呓语，焉得垂千古哉！
士子曰：如先生意，则此诗当如何改？
先生曰：末二句改作：但有敖仓粮米足，一兵一袋出阴山。
士子曰：学生驽钝，愿先生解之？
先生曰：敖仓粮米，战备物资也；敖仓粮米足，是国富而民强矣；一袋米，一百斤也，甚多矣；而能负之行军千里，非壮者不能为；出阴山者，将取匈奴也。若此者，谓兵精粮足而出师取敌也。不亦宜乎？
众皆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把酒祝东风1

复一士子前，出一诗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先生取诗置枕上诵之，曰：此诗作者甚不解酒，亦不谙兵，作此徒取笑耳。
士子曰：噫，先生所言，无乃过乎？诗之佳者，以此为则，如先生言，则诗家不幸甚矣，愿先生教之。
先生曰：兵者，死地也。临阵而饮，美酒如血，何其壮哉！夜光杯何物？难得之货也，精巧之器也。夫将赴死地，殒身报国，但有壮志热血，何暇治酒器哉？夫战，当一去无足虑，视死忽如归。以如血之美酒，斟于精贵之美器，是见其器之美，生之为欢，死之为悲，岂壮烈士之心哉。
士子曰：如先生言，则当用何器？
先生曰：何器可用？将大桶来，置于马背，拔剑刺之，酒如泉涌，昂首饮之，如长鲸吸水，是烈士之饮也。必如此，则气干云霓，敌何足惧？死何足畏？武穆词云：笑谈渴饮匈奴血，亦拔剑刺敌饮血如此乎？杀敌报国，不当如此耶？
士子曰：信哉先生之言。何及其余？
先生曰：欲饮琵琶马上催者，是行军之乐，军即行也。兵法如山，是当行不当饮也。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者，醉语也。何以醉？饮酒多也；前非醉语而闻琵琶后反为醉语，是当军行时不果行，而复饮也。当行不行，不行复饮，误军事者，按律当斩！
士子曰：醉卧沙场，笑看死生，不亦壮哉？
先生曰：否！此直平生未见战事者语。夫临阵者，狮吼如怒，哀号若哭，睚眦杀戮，手脚无措，血肉横飞，顷刻死生，士但自顾，手足无及。当此时也，日月无光，士卒失色，心志若失，魂魄惊飞。而能卧而笑者，局外人也，为士卒则逃兵也。临阵逃脱者，斩！
夫士死国事，出不入兮往不返，视死如归，不问归时。而此诗言古来征战几人回者，以不能回为恨也，无死志也。士卒若此，出兵何可得而胜哉。
士子曰：如先生意，则此诗当如何修治？
先生曰：当改作：葡萄酿酒饮无杯，上马琵琶不用催。醉赴沙场君莫笑，想逃此刻却难回。
众皆头晕目眩，不辩东西南北。

把酒祝东风1

复一士子前，出一诗曰：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先生取诗置枕上诵之，曰：此诗作者甚不解酒，亦不谙兵，作此徒取笑耳。
士子曰：噫，先生所言，无乃过乎？诗之佳者，以此为则，如先生言，则诗家不幸甚矣，愿先生教之。
先生曰：兵者，死地也。临阵而饮，美酒如血，何其壮哉！夜光杯何物？难得之货也，精巧之器也。夫将赴死地，殒身报国，但有壮志热血，何暇治酒器哉？夫战，当一去无足虑，视死忽如归。以如血之美酒，斟于精贵之美器，是见其器之美，生之为欢，死之为悲，岂壮烈士之心哉。
士子曰：如先生言，则当用何器？
先生曰：何器可用？将大桶来，置于马背，拔剑刺之，酒如泉涌，昂首饮之，如长鲸吸水，是烈士之饮也。必如此，则气干云霓，敌何足惧？死何足畏？武穆词云：笑谈渴饮匈奴血，亦拔剑刺敌饮血如此乎？杀敌报国，不当如此耶？
士子曰：信哉先生之言。何及其余？
先生曰：欲饮琵琶马上催者，是行军之乐，军即行也。兵法如山，是当行不当饮也。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者，醉语也。何以醉？饮酒多也；前非醉语而闻琵琶后反为醉语，是当军行时不果行，而复饮也。当行不行，不行复饮，误军事者，按律当斩！
士子曰：醉卧沙场，笑看死生，不亦壮哉？
先生曰：否！此直平生未见战事者语。夫临阵者，狮吼如怒，哀号若哭，睚眦杀戮，手脚无措，血肉横飞，顷刻死生，士但自顾，手足无及。当此时也，日月无光，士卒失色，心志若失，魂魄惊飞。而能卧而笑者，局外人也，为士卒则逃兵也。临阵逃脱者，斩！
夫士死国事，出不入兮往不返，视死如归，不问归时。而此诗言古来征战几人回者，以不能回为恨也，无死志也。士卒若此，出兵何可得而胜哉。
士子曰：如先生意，则此诗当如何修治？
先生曰：当改作：葡萄酿酒饮无杯，上马琵琶不用催。醉赴沙场君莫笑，想逃此刻却难回。
众皆头晕目眩，不辩东西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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