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最后一轮明月——败军之将章邯

汀师教育 · 发表于 2013-7-17 00:13:43

　　16．雨中悲歌
　　
　　此水虽非禹凿开，废丘山下重萦回。
　　莫言只解东流去，曾使章邯自杀来。
　　——胡曾《咏史诗•废丘山》
　　
　　
　　废丘，原为西周之故都，古称犬丘，后秦统一六国被废掉，从此在历史的舞台中暂时谢幕。章邯定都于此，算是将幕帘悄悄拉开一角，随即又将它无情拉下。这一场大雨，让废丘终成一个废都；这一场大水，让世界一片荒芜。
　　
　　章邯看着汹涌的大水，将他的城市化作一片汪洋，心中默念道，该死了，我该死了……
　　
　　其实，章邯早该死了，败军之将，怎能不该死呢？当年败在项羽之手，他没有殉战；当年二十万秦卒被害，他没有殉军；当前秦亡，项羽尽灭秦之宗室，他没有殉国；归根结底，还是他骨子里的软弱性格在作祟，这是世人对他最诟病的地方。
　　
　　然而，章邯毕竟还留有几许硬汉本色，他的骨头虽比真正的英雄们软，但比世上好些庸人，却不知强上多少倍。这一次，他再不会像条狗一样卑微的活着，他要为自己最后一丝军人的尊严而死。这与“大丈夫忍辱就功名”无关，也与“大丈夫能屈能伸”无关。因为，他已家国荣辱俱失去，功名化作尘与土，死，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没有殉战，没有殉国，没有殉军，那就殉城吧！
　　
　　不成功，便成仁。可惜的是，章邯没有成功，也没有成仁，他只是一个该死的千古罪人，二十万秦卒的冤魂在看着，废丘城无数枉死的百姓在看着。
　　
　　章邯缓缓的拔出自己的佩剑，怔怔的看着它散发出的清冷寒光，这的确是把难得的好剑，而且是当年自己临危受命走上战场时秦二世亲手送给他的宝物。如今，一切已成过往，家国不在，人事已非。只有这把宝剑，依旧铭录着过去激情燃烧的烽火岁月，流淌着过去难以割舍的点滴回忆。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多好的一句李煜词啊，可惜，这个夜晚没有东风，更没有明月，只有好似永不会停歇的大雨，遮天蔽月，将整个世界埋葬。
　　
　　当年，蒙恬不忍用自己英雄的宝剑刺杀自己的男儿之身，所以服毒而死。如今，章邯却没有这个顾虑。将这把天下至不祥之人秦二世所赐的宝剑，刺入自己这早已腐臭不堪的身体，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一件事情。
　　
　　于是，章邯提起那把不详的宝剑，用它轻轻的割破自己的喉管，然后闷头摔倒在雨地中，青色的腐血，如无数条细细的鱼儿，在雨水中四窜游动。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北岛诗歌《一切》
　　
　　章邯终于结束了自己悲怆的一生，他的剧情已落幕，他的爱恨已入土。
　　
　　这时，雨停了，洪水退去，废丘城内满目苍痍，幸存的百姓们奔走呼号着，寻找自己失散的亲人。一脸欢快的汉军士兵们，则踏着整齐的脚步，唱着雄壮的战歌，缓缓开进城内……

汀师教育 · 发表于 2013-7-17 00:13:58

　　虽然，早在一年前刘邦军至霸上，大秦帝国已经亡了，但我们不妨把章邯之死，当成帝国灭亡的真正符号。毕竟，章邯是大秦最后一位还有些血性的男儿，虽然这股血性，似乎并不怎么纯洁。

　　不管怎么说，章邯死后，秦人这个名词，算是正式走入了历史的尘封之中。春秋至秦这段一脉相承的历史，到这里也就算划下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我们不妨称它为中国的青铜时代。青铜时代的名将们留给我们的映像，虽各具特色，却似乎都存在着一些时代的共性，比如说：他们都拥有魁梧的身材，高贵的血统，张扬的个性，骄傲的头颅，自尊敏感的心，还有就是对功名如嗜血般的渴求。虽然在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点，但唯一没有的，就是奴性。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

　　这就是那个伟大的时代，给这些伟大的名将，烙印下的最为光彩照人的人格魅力。

　　而在这些名将中，我最喜爱的就是吴起和赵武灵王，这两个为寻求社会改革与进步而殉道的英雄。

　　在我看来，像先轸、白起这样力压天下诸侯、谋略百出、杀人无数的无敌战神固然令人钦佩；像李牧、蒙恬这样保家卫国、铁血丹心、品高无暇的名将君子固然令人敬仰；像伍子胥这样勇于向强权挑战、顶天立地、恩怨分明的烈丈夫固然令人崇拜；但是像吴起与赵武灵王这样的殉道者，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与信念，不顾天下人的反对与嘲笑，不惜抛却自己的生活与生命，视世俗的虚名如粪土，视迂腐的旧法如无物，孤独的在浊乱的世道中秉承和坚守着自己的道义，以自己柔弱微渺之躯对抗强大的不公正甚至黑暗的政治势力和社会现象——这是怎样的一种勇敢，这是怎样的一种义无反顾！

　　在中国的历史上，我们并不缺乏当旧王朝旧体制末日来临时或慷慨或从容的殉难者、殉节者、殉主者甚至殉国者，我们缺少的，是像布鲁诺那样宁肯烧死在火刑柱上也不愿放弃太阳中心说的追求新思想、新理念与社会进步的坚韧如圣徒般的殉道者，而吴起与赵武灵王正是具备这种珍贵品质的伟大人物。

　　可惜，以上我所讲的种种，随着历史的变迁，在中国人身上，已经越来越难找到了。小生如果能用以上的浅陋文字，重新唤起大家对中华民族这些早已失落的珍贵品质的哪怕一点点追慕与思忆，那就不枉我在这孤灯下一个个寂寞沉思的夜晚了。

　　到得这里，《名将之殇青铜卷》就算是结束了。

　　结束的这一个夜晚，我一个人，独自在异乡的孤灯下，飞快的敲打着键盘。

　　等到终于写完，我有一种心力耗尽的感觉，于是关掉电脑，来到宿舍的阳台，看着夜空中的一轮皓月，心中陡然升起了许多莫名的感怀与惆怅。

　　不知道古时名将们所望的那一轮明月，与我今夜所看的这一轮明月，有什么不同么？

　　这样想着，于是心中一动，搬来在一张破桌，摆上几个水果，几个月饼，附庸风雅学古人拜起月来。

　　虽然相隔了两千多年的岁月，但透过这一轮明月及这百来天的沉浸笔思，我似乎飘飘入月与那些古时英雄们灵犀相通了。随即写了一首歪诗，送给千年之下在他们面前渺小无比的自己：

　　萧萧中秋思先烈，
　　黯黯搁笔叹豪杰，
　　点点燃香拜长空，
　　悠悠千年共此月。

　　投笔沉思，我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无比充实起来，人生苦短，有大作为者能有几人，但一旦能将自己的心灵衔接上古之贤者，我们的生命，就会拉长，变为永恒中的一部分，即使百年之后化为尘土，但已于古人和光同尘，我们就不会再孤单，因为我们是他们的一部分，而他们是自古以来志士仁人的一部分。这么想，我们就再不会为他们的离殇与殉道而伤感、怅惘、痛苦。我们在这里极目婵娟，神交古人，我们有的情感，只是一种敬佩，一种清澈的、澄明的、单纯的、朗荡的敬佩，一如眼前这轮明月一般清澈、澄明、单纯、朗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