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山兮气盖世——西楚霸王项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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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巨变
　　
　　项梁并不聪明的处理好义军内部问题后，开始继续朝伟大的反秦革命道路进发。
　　
　　目标——东阿。（山东省阳谷县东北阿城镇）
　　
　　东阿当时是齐国的地方，目前正陷于秦军围攻之中。在此之前，魏国已经被秦军所灭，魏王魏咎魏相周市双双殉国而死。秦帅章邯现在很牛很强大，他决定一举把齐国也给灭了，然后与秦北方统帅王离汇合去灭赵国。
　　
　　齐国危在旦夕，东阿守将田荣立刻向楚国求救，要项梁发扬国际援助主义精神，拉兄弟一把。
　　
　　项梁欣然前往，他现在兵强马壮，手底下人才济济，正好拿章邯这狂夫练练手。
　　
　　项羽去了，刘季也去了，他们现在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好哥们儿，都欲在项梁手下干出一番大事业。
　　
　　本世纪最强的两个英雄出马，章邯自然讨不了好去，他被项刘二人双剑合壁打了个落花流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逃往濮阳（今河南濮阳），坚守待援。
　　
　　项梁骄傲了，他觉得章邯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于是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项羽刘季联手，扫平濮阳附近秦军占领的城池，自己则亲自领军去攻打濮阳，妄想把章邯炖了当下酒菜吃。
　　
　　项梁错了，他终归还是个志向与才能不成正比的平庸之辈，没有项羽刘季在身边，他什么也不是！
　　
　　他终究没能只靠自己的力量攻下城防坚固的濮阳，再加上雨季的来临对攻城方很不利，于是他率军南渡黄河转去围困秦军另外一个重要军事据点定陶（今山东定陶），想等大雨停后再作打算。
　　
　　另外一边，项羽刘季果然没有让项梁失望，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濮阳以东的城阳（今山东省菏泽东北），然后重施故技将全城百姓屠了个干干净净。
　　
　　是的，没错，刘季也参与屠城了，特别是他手下有个叫樊哙的屠夫，从前是杀猪杀狗的，如今杀起老百姓来也一点儿不手软，只不过喷出来的血多一点，用得力气要更大一点而已。
　　
　　奇怪，我们前面不是说过，刘季仁厚爱人，是个慈悲的老大么？怎么这会儿也变得如此残暴了？不奇怪，除了刘备赵匡胤等少数几人史不见载外，中国历史上哪一个开国皇帝没屠过城？就连唐太宗李世民也屠过，没啥好大惊小怪的，信乐团不是有首歌唱的好么——“世界变化真的太快，你不明白会被淘汰，该来就来顺其自然，面子抛开，一起摇摆，我们只要high！”——既然项羽已经开创了屠城的先河，那刘季还跟他客气什么，抛开面子一起屠城一起high吧！身在乱世，就要有杀人或被人杀的觉悟！
　　
　　阴暗的历史，丑恶的历史，吃人的历史。先轸白起发明了坑卒杀降，项羽刘季发明了烧杀屠城，人类真是一代比一代强啊，佩服佩服！
　　
　　
　　
　　屠完城后，刘季项羽但觉神清气爽，他们接着一鼓作气，又在濮阳城下大败章邯一次，然后继续西进，沿路攻取城邑，势如破竹，直杀至雍丘（河南杞县），又一次打败秦军，斩杀原三川郡守李由，紧接着回过头来攻打外黄（河南兰考），这次秦军很顽强，项刘二人一时没能攻下。
　　
　　攻不下就攻不下，咱们换地方，去打陈留（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钱多人傻，好欺负。
　　
　　如果项梁没有得意忘形，陈留的老百姓恐怕也迟早要面临世界末日。然而——
　　
　　巨大的胜利，让项梁血压升高，失去了一个身为主将应有的冷静。换句话说，项梁他的尾巴迅速长了出来，开始高高翘起，迎风飘扬。
　　
　　他没法不翘尾巴，要知道在他之前，天下各路义军面对章邯，没有一个不被扁的，而且多被扁的很惨。可现在他一出马，就数扁章邯，而且扁的如此过瘾，他怎能不“饮酣视八极，俗物多茫茫”，头发晕脑发热？
　　
　　项梁一发晕，章邯就动心，多么香艳的一条尾巴呀，不抓住太可惜了！
　　
　　项梁一发热，宋义就揪心，多么难看的一条尾巴呀，还不赶快塞回去！
　　
　　宋义这个时候已因拥立怀王有功而被怀王视作心腹，派往项梁军中参与谋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纠正主帅项梁的左倾冒险主义错误路线，于是他说：“战胜之军，将易骄，卒易惰，而骄惰之军必败。今我军卒少且惰，吾又闻章邯已增兵数万，将军亦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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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项梁与他的侄子项羽一样，都是刚愎自用型的领导，他们对那些不中听却中用的建议往往置若罔闻，不屑一顾。
　　
　　——什么？我骄惰？我骄惰就骄惰，我骄惰一万年好了吧？我就算躺在床上喝酒打牌，也照样能轻轻松松骄骄惰惰的灭掉章邯，你能么？
　　
　　你不能，所以，你赶紧给我滚蛋，到齐国出使去，顺便让齐王准备好酒菜招待我，相信我很快就能生擒章邯，到时候我送他一份大礼，让章邯跳艳舞给他看。
　　
　　宋义看项梁没救了，只好拍拍屁股去齐国，也就是那么巧，在去齐国的半路上，宋义遇见了从齐国出使去楚国的使者。宋义问齐使者：“公将见武信君乎？”
　　
　　“然也。”
　　
　　宋义像个算命先生一样断言道：“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
　　
　　齐使者对这个满脸晦气的算命先生说的话将信将疑，为求妥当，他还是拖慢了脚步，一路游山玩水，及至定陶，果见楚营之内空空如也，遍地死尸，只有项梁的人头被高高挂在辕门之上，带着满脸的功败垂成与后悔莫及。
　　
　　原来，宋义没走多久，章邯果然趁着一个大雨之夜偷袭了楚营，项梁被杀，楚军全军覆没。
　　
　　齐使呆呆的站在空无一人的楚营内，欲哭无泪，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绝望——就连名震天下英勇无敌的项梁也被秦人杀了，六国的命运，天下的命运，还有谁能拯救！
　　
　　
　　
　　与此同时，正在陈留城下指挥攻城的项羽听闻了叔父阵亡的噩耗，他第一时间是震惊，第二时间是瘫坐于地，一言不发，一泪不流。
　　
　　这一日后，天性豪爽乐观的项羽跟变了个人般，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营帐之中，不吃不睡不哭不言，谁也不见。
　　
　　刘季能发家，全靠项梁支持，所以他忍不住同大家伤心的痛哭了一阵，可他一哭完，却发现项羽这个泪腺超级发达的爱哭鬼，居然一滴眼泪没掉，他猛然就觉不对劲了。
　　
　　——至亲去世，项羽居然没哭，事情大条了，弄不好他要得内伤呢！
　　
　　刘季心急如焚，赶紧去找项羽为他心理治疗，可是项羽不见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就是不给刘季开门。
　　
　　刘季没辙了，只好坐在门口地上，开始给项羽讲笑话逗他开心。他心想：
　　
　　——大丧之日我给你讲笑话，你就算不笑，也一定会忍不住冲出来打我，你一打我，压抑的悲伤就释放出来了，嘿嘿，我这个绝招厉害吧！
　　
　　我们知道，刘季是很幽默很会讲笑话的人，他满口的粗俗段子，就是他对付小弟的最佳法宝。后来他当了皇帝，还是经常在朝堂上跟大臣们大开玩笑，要不是萧何每次忍笑坚决阻止，一场严肃的朝会简直没办法进行下去。
　　
　　可是这一次，刘季把兜里最厉害的笑话都使出来了，项羽仍然一言不发。过了几天后，他却突然又自己闷头走了出来，一挥手，对刘季说：准备好了吗？撤吧，回彭城！
　　
　　刘季在后面长舒了一口气：说话了就好说话了就好，这人憋话就跟憋尿一样，不憋死也得憋成神经病，你肯说话，说明你还有救。
　　
　　这时项羽突然回头对他笑了一笑，说：拜托，以后说粗话不要动不动就“乃母乃母”（你妈）的，太娘娘腔了，你是个大老爷们，应该说“乃公”（你爸）才对。
　　
　　刘季闻言忙拱手道：“乃祖谨受教。”（你爷爷的，我听你的就是。）
　　
　　两人相视大笑。
　　
　　这么看，项羽似乎已完全从丧叔之痛走出来了，其实不然。项羽的祖父与父母均被秦人所害，自幼由叔父项梁一手抚养长大；可以说项梁就是他这辈子最亲的人，而如今项梁也被秦人害死了，他心中的伤痛与仇恨岂是一个常人所能忍受？如果换作是一个莽夫，老早就冲到濮阳找章邯报仇去了！然而项羽虽然身高力强，却并非一个有勇无谋之辈，今楚军主帅战死，士卒惊恐，军心动摇，骤与秦战，必败无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乃祖我且回彭城，暂避锋芒，养精蓄锐，待准备齐全了再回来灭乃母的。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项羽离开虞姬劳师远征已近三月，他的相思，已然成狂。
　　
　　——虞姬，叔父已舍我而去，你就是我唯一最亲的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能。
　　
　　如今，世上只有虞姬一人能抚平他的伤恸。项羽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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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当项羽回到彭城，却没有看到虞姬，左右人告诉他，虞姬前些日子已被大王召到盱眙，说是要她去教宫中妃嫔武艺，以备战时之危急情况。
　　
　　项羽狂怒。
　　
　　项羽不傻，他很清楚，虞姬是被当成人质了，目的就是要挟自己，让自己乖乖听话，否则就要对虞姬不利。
　　
　　——这个小人！当年若不是叔父以天下计，找他出来当王，他恐怕现在还在乡下可怜巴巴的放羊呢！现在叔父一死，他一转脸就要对付我了，可恶！
　　
　　果然，楚怀王很快下达了诏令，决定将都城由盱眙迁至彭城，并命项羽和另一员大将吕臣交出兵权，统一由自己指挥。
　　
　　项羽暴怒，但是没办法，楚怀王名义上是他的君主，且又有虞姬在手，项羽投鼠忌器，哪里敢有半点异议。
　　
　　他只能忍，忍得了也要忍，忍不了也要忍。
　　
　　于是，楚怀王轻轻松松的就得到了楚国所有军权，他现在终于摆脱了傀儡的尴尬身份，成了货真价实的楚国之主。他第二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干掉项羽，彻彻底底扫清项氏的阴影，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权力了。
　　
　　楚怀王接着下令，封吕臣为司徒，吕臣之父吕青为令尹，刘季为砀郡郡守、武安侯，砀郡内所有楚军，均归刘季指挥。
　　
　　多狠的一招，吕臣是陈胜时期的老将，兵败后投奔项氏集团。可以说吕氏家族就是项氏集团的忠实盟友、张楚残余力量的总代言人。怀王夺了吕氏的军权，又封吕氏高官，牢牢的将这股力量控制在了自己手中，有效的分化了本就不十分巩固的项氏集团，此举可谓高明。
　　
　　至于那个刘季，出身低微且贪酒好色，动不动还满嘴跑火车，看似一个胸无大志的追名逐利之徒，怀王根本没把他看做一个威胁，于是他提升了刘季的官爵与兵力，目的就是为了离间项刘之间的关系，把一向忠于项氏的刘氏集团拉拢到自己阵营中，以削弱项羽的实力。
　　
　　在怀王的连环招下，项羽的忠实盟友与好兄弟一个个被提拔了，他们纷纷离开了项氏队伍，自立山头。项羽，一步步被孤立、削弱。死亡，好似一把利剑，已经高悬在了他的头上。
　　
　　现在可以看出，项梁当时找芈心出山，是多么的不智。项梁如果没战败，以他的威信还能压住芈心，可惜他败了，而且还死了，又没有立接班人，这不仅使楚军失去了主心骨，还让项氏的威信遭到严重打击，结果被芈心这个可怕的权谋家抓住机会，差点将项氏家族推入了万丈深渊。
　　
　　
　　
　　叔父阵亡，军权又被夺，项羽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大挫折。
　　
　　从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军副总司令，现在却成了一个普通将领，这种巨大的落差旁人或许还可以忍气吞声，但心比天高的项羽怎甘接受这一切。
　　
　　他一定要抗争，抗争到底，因为他身上肩负着项氏一族的命运与荣耀，他绝不能轻易向挫折低头。
　　
　　奥斯特洛夫斯基说过，生活的主要悲剧，就是停止斗争。殊不知一切悲剧的来源，也是源于斗争。
　　
　　于是项羽开始四处串联从前的旧部与盟友，从最亲近的季氏兄弟、钟离昧、丁公、刘季，到手握重权的方面大员英布、蒲将军、吴芮、陈婴、吕臣，一个个找过去，他们纷纷表示不会抛弃项氏，并且均会在怀王面前为项羽争取权益。事情渐渐的有了转机。
　　
　　而面对诸将一面倒的为项羽打抱不平，怀王十分震怒，但他也深知现在并不是与项氏全面翻脸的时候，他必须先妥协，然后再想更好的办法除掉项羽。
　　
　　于是怀王将虞姬还给了项羽，并将楚国故鲁之地封给他，爵位是鲁公，至于军权，当然还是没有，这是怀王让步的底线。
　　
　　这个徒有虚名的鲁公，项羽根本不稀罕，他真正想要的是军权，当然这不可能，不过怀王总算是把虞姬还给了他，那就退而求其次吧，至少，接下来与怀王的斗法，项羽再不需要投鼠忌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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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南山之约
　　
　　彭城之南有南山，乃江苏三大胜景之一（另外两个是苏州园林和南京六朝石刻），公元前208年9月的一天，深秋季节，层林尽染，项羽与虞姬并辔而行，去往南山纵马散心。
　　
　　寂静的山林中，只有二人二马，踏着轻碎的步子，在斜阳下缓缓而行。
　　
　　半年以来，项羽戎马倥偬，好久没有像这样和虞姬一起出游了，这难得的温馨时光，也不知能在此刻停留多久。
　　
　　两人行到山顶一处空旷地，不约而同的停下来，一齐下马。
　　
　　因为这里的景色实在太美了，三面是幽静的山林，一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场直通山下，远处袅袅的炊烟从错落的农家院中升起，直升到温暖而绚烂的夕阳晚霞之中，一切美的如梦似幻。
　　
　　在这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之中，项羽暂时忘却了一切战争、杀戮、勾心斗角与你死我活，这个手中沾满鲜血、狼心如铁的无畏斗士，而今柔情似水。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虞姬一人，无论江山社稷、权力荣耀、仇恨屈辱，全比不过虞姬一人。
　　
　　项羽将乌骓放去吃草，然后牵着虞姬的手坐下来，坐在一片繁花包簇的草丛之中，闻着淡淡花香，青青草香，看着一对对蝴蝶，在花间穿插飞舞。
　　
　　“项大哥，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我好想你，一刻不停的想。”
　　
　　“我知道，虞姬，这段日子你受苦了。”项羽说着心里却一阵发紧，早有人告诉他，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芈心这家伙好几次想对虞姬不轨，要不是虞姬以死相逼，这个小人几乎就要得逞。
　　
　　——哼，芈心，我项羽迟早会将你碎尸万段的，你绝不会想到，在你身边你最信任的几个仆从里，埋藏有我项家的人，因为他欠我们项家一条命。哼，我项氏族人志在反秦交游遍天下，上至秦廷高官，下至贩夫走卒，到处都有我们的人，你别以为使些小手段就能对我怎么样，告诉你，你还差得远！
　　
　　虞姬见项羽脸色阴沉，面色几变，还以为他在为叔父的死难过，于是斜躺入项羽怀中，安慰他说：“项大哥，不要在愁眉不展了，一切都已过去，我们应该向前看。项大哥你知道吗，你笑一次，我可以高兴好几天；可看你伤心一次，我就会难过好几个月。”
　　
　　项羽于是笑了，他紧紧的握住虞姬的手，说：“看，我笑了，这世上只有你能让我笑。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要把你带在身边，带你一齐出征，不过打仗很危险的，你怕么？”
　　
　　“项大哥你忘了么？我武艺也不差呢！宝剑长枪我都能使，对付寻常几个大汉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还有你保护我，我怕什么！”
　　
　　“这么说，你答应了？”
　　
　　“当然。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没有别的奢望，我只要你笑，你快乐，不要再忧伤，再愁眉不展……”
　　
　　项羽点了点头，轻轻将虞姬揽入怀中，心里暗暗发誓：虞姬，经过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死生都要在一起。你要我快乐，就不要像叔父一样离我而去，我生命里的温暖只有那么多，余下的也只有你能给我，若是你也离开了我，你叫我以后怎么再对别人笑。
　　
　　这时候，夕阳已经不知不觉的落在山边，深林草场暮色四起，项羽和虞姬不舍的站起身来，召过乌骓，准备下山。正要上马，虞姬突然转过脸歪着头说：“项大哥，我好喜欢这里的景色，等诛灭了暴秦，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在这儿建座房子，住下来不走了好吗？”
　　
　　项羽翻身上马，朗声道：“好，等诛灭了暴秦，咱们就回到彭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再也不去打打杀杀了！”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纵马奔驰，晚风吹过，虞姬的长发飘舞，一切美景，顿时失去了颜色。
　　
　　项羽的身体亦随着乌骓起舞，头顶上一只雄鹰在天空翱翔，他感觉自己从没有像此刻般从容坚定。忧愁与烦闷已在他心中沈寂平静，正如黄昏在寂静的林中。
　　
　　人说爱情、挫折与责任能让男人长大，的确，25岁的项羽，经过这些天这些事的洗礼，他成长了，这预示着他人生的辉煌，已将提前到来。一个很强很年轻的盖世英雄，在此刻终于瓜熟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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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吁嗟乎无人，谁御乎群凶
　　
　　在楚国内斗斗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天下反秦形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公元前208年九月，章邯在斩杀项梁后，很快率二十万大军渡过黄河，攻破赵国都城邯郸，赵王赵歇与丞相张耳带着残兵败将向北退守至巨鹿（今河北省平乡县），向各路诸侯求救。
　　
　　一时间，黄河以北战云密布，在巨鹿以南百里的棘原（今河北大名），有章邯率领的秦军关中主力二十万；在巨鹿城下，有王离率领的秦军长城兵团二十万，两路大军总共四十馀万，秦帝国大半军事力量几乎全上了，几仗下来，赵军食尽，人马死者过半，赵国危在旦夕。
　　
　　诸侯不救赵，赵必亡。
　　
　　可是秦军如此势大，谁敢去惹，就连鼎鼎大名的项梁惹了他们都没得好下场，谁还敢去强出头。
　　
　　当是时，天下诸侯唯楚齐赵三国最强，而齐国的主政田荣与赵国与楚国都有矛盾（这会儿东阿守将田荣已经另立齐王田市，原来的齐王田假与齐相田角分别逃到楚赵，田荣要人，楚赵不放），再加上齐国自战国后期起就有不救诸侯的光荣传统，所以齐国一兵一卒都不肯发。
　　
　　所以如今有能力救赵的，只有楚国了。
　　
　　面对这个紧急情况，楚怀王立刻召开了全体军事会议，商量对策。
　　
　　说是开会，其实楚怀王早与他的心腹宋义拟定了全盘作战计划，这个计划若能成功，他不仅能灭掉暴秦，还能诛杀项羽，甚至可以兼并赵地，使自己成为类似于从前西周天子那样的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
　　
　　这个计划就是：
　　
　　第一，由沛公刘季率砀郡的楚军在南线（黄河以南）向西夺取土地，一路收集陈胜、项梁的散兵，最后由武关(关中东南门户，位于今陕西丹风东南)攻入秦都咸阳。
　　
　　同时，以宋义为主将，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率领楚军主力北上救赵，歼灭秦军主力后由函谷关（关中西方门户，位于今陕西潼关附近）攻入秦都咸阳。楚怀王还特封宋义为“卿子冠军”，卿子是尊称，冠军的意思是在诸军之上，也就是说包括项羽刘季在内的所有楚军将领都归宋义领导。宋义，俨然成了楚怀王的军队总代言人，可以说是大权在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很显然，武关这条路好走多了，因为刘季要对付的只是秦军一些散兵游勇，战争的主要压力，在宋义项羽的北路军这边。相信如果不出意外情况，应该是刘季先入关中。
　　
　　然后，楚怀王还和诸将约定：谁能先打败秦军，占领关中，就封谁为关中王。说这句话的时候，楚怀王深情的看着刘季，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微笑。
　　
　　关中王！？好一块诱人的蛋糕，却也好一块危险的蛋糕。
　　
　　谁都知道，关中秦地沃野千里，农业发达，人烟稠密，民尚耕战，四塞险固，易守难攻，山川环抱，气势团聚，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届高屋之上建领水，绝对是称霸天下的帝王之资。在古代，有用“百二秦关”来形容关中险要的说法，意思是以百万之众攻关中，二万人足以拒之。
　　
　　如此蛋糕，可称诱人矣。
　　
　　然而，当时秦军尚强，常乘胜逐北，除了为报叔父之仇而求战心切的项羽，其他人基本把攻入关中，看做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何况即便攻入关中，这块蛋糕也不那么好啃，秦人被嬴氏统治了近六百年，他们能乖乖服从一个楚人的领导吗？如用暴力手段压制秦人，则容易激起民变，到时候恐怕会落得暴秦一样的下场；如用怀柔手段笼络秦人，则又容易引起诸侯不满或者楚怀王的猜忌，以为你有觊觎天下之志，而联合起来对付你，事情就糟糕了。另外还有秦国的府库、珍宝、宗族、降兵，到底要如何处置，也非常难办。宗族、降兵，要杀？要留？府库、珍宝，要独吞？还是献给怀王？或者分赠诸侯？总之问题一大堆，千头万绪，一个没处理好，就得栽大跟头。
　　
　　如此蛋糕，可谓危险矣。没有超强的政治能力与军事能力作为金刚钻，谁敢揽这个麻烦之极的瓷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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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敢揽的，也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项羽了。然而，怀王最不希望揽这活的人，恰恰就是项羽。他好不容易夺了项羽的军权，怎么可能再让项羽来带兵。于是在怀王的暗示下，宋义等人一句话就剥夺了项羽的揽活权力，他们说：“项羽为人僄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阬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也。”
　　
　　意思是说：项羽是奸诈匹夫，很猛很残暴，不能派他往西入秦去专政秦国老百姓；刘季是宽大长者，很好很仁厚，应该派他去，他能团结秦国老百姓，共创关中和谐社会。
　　
　　其实刘季同样屠过城，也不是什么“善类”，不过比较起来他对怀王没有什么威胁，如此而已。
　　
　　这样一来，项羽就没办法跟着好兄弟刘季一起并肩战斗了，他被派往援救赵国，跟着宋义范增一起去找章邯开练。
　　
　　这又是怀王的一个诡计，宋义和范增都是拥立他的元老，宋义更是他的心腹，派他们一左一右夹住项羽，再寻找机会干掉项羽，那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威胁怀王的权位了。
　　
　　项羽是天下无敌的武林高手，派人暗杀不可能成功，只能利用军法在军营中将他明正典刑，这个方法虽然危险，但值得一试。
　　
　　另外，怀王派宋义去援赵，也不是真的大义所趋，他的真实目的是坐山观虎斗，等秦灭掉赵国元气大伤后，他再来个卞庄刺虎，联合齐国消灭秦军，与齐共分赵地。
　　
　　如此，他的目标，就一一实现了，天下将迎来一个崭新的后楚时代，他将像从前的西周天子一样，主宰分封天下的权力，到时候芈氏子孙，将蜂拥而出，在天下各个角落建立他们的封国，从而让芈氏的列祖列宗们，得到永远的祭祀与奉享。
　　
　　
　　
　　会开完后，项羽闷闷不乐。不知为什么，他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新任上司宋义不顺眼，他早就知道怀王不会让自己当主将，但为什么是宋义呢？这个人在楚国一直干的是参谋及外交之类的工作，军事才能是有一点，但从来没单独带兵打过仗啊？他预感到这里面一定有阴谋，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阴谋，他一时也想不出。
　　
　　另外，他的好兄弟刘季也要离开他去独当一面了，两人并肩作战了这么久，一直合作愉快，患难与共，说一点感情没有，那是假的。
　　
　　其实他最想的是和刘季一起去西灭秦或北救赵，老交情好共处嘛！但是没办法，一切都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冥冥之中的命运之手，已经彻底将两个好朋友切割分裂，此一别后，死生契阔，再见的那一刻，他们互相面对的将是一个不共戴天的敌人。
　　
　　这样的离愁时刻，项羽不去找刘季，刘季也要来找他了。
　　
　　“项老弟，明天我就要带兵出征了。彭城北面的安阳前日已被秦军攻占，我们要赶着去收复那里，为你们援赵大军取得前进阵地。兄弟，再会了，我们咸阳再见！”
　　
　　项羽紧紧握住刘季的手，动情的说道：“刘大哥，再会，保重！希望你早日攻入咸阳，尽屠秦之宗室，为我千千万万的楚人报仇！”
　　
　　刘季笑道：“老弟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手下之兵不过数千，攻入咸阳？痴人说梦吧！我只希望能一路往西收复我大楚故地，待你援赵大功告成，我们兄弟俩一个往北，一个往南，约兵同时攻入关中，诛灭暴秦。到时候大家封侯拜相，富贵还乡，则于愿足矣。”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黯然消魂，惟别而已矣。过去一起战斗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但是其中的点点滴滴，他们不会那么容易遗忘。尤其是在项梁战死后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刘季隔着一道门与项羽说着些不着调的笑话，即便一切一切已经随风而去，但那副情景有如一幅温暖的画卷，将永远烙印在两人内心深处，那是无论多少世事变化甚或反目成仇都无法轻松抹去的珍贵情谊。
　　
　　如果说刘季与项羽的人生是两条直线，那么此时此刻就是这两条直线的交叉点，过了这个点，两条线将分开，走向不可测的未来，走向永远对立的两端。因为他们都是英雄，而英雄都需要广阔的空间来施展自己的人生，所以这两条线注定将越走越远，永远不会有平行的那一刻。
　　
　　当两条线走到尽头，画上句点，他们会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着从前的那个交点，那是他们获得无上勇气和力量的源泉，也是他们生命轨迹中最美妙的一瞬，如果有下辈子，他们还愿意再这么走一遭，无关功名，无关富贵，只为两个伟大灵魂在那一点最美最壮丽的轰然一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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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一军救赵睢尘远
　　
　　公元前208年九月底，楚援赵军团正式出发了，大军浩浩荡荡一路往北，结果却是雷声大大，雨点小小，方走到半途，就在安阳（今山东曹县）停下来不走了。
　　
　　安阳这个地方，在齐楚交界处，离巨鹿还有五百里之遥，前路漫漫，任重途远，怎么说停就停了？项羽百思不得其解。
　　
　　刚开始的时候，项羽还以为是大军要在安阳补充给养，但一晃足足四十六天过去了，宋义还是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
　　
　　项羽郁闷！
　　
　　——搞什么鬼啊，刘季军已在山东河南交界处跟秦军连打好几场恶战了，我们这一路雄师还一仗未打，生生的耗在安阳这个鬼地方吃闲饭。你个死宋义，闲饭就那么好吃吗？
　　
　　宋义当然不喜欢吃闲饭，在这四十六天里，他已尽展外交手段与齐国田荣搭上线，剩下的，就等你项羽吃不住劲了。
　　
　　项羽果然吃不住劲，他第一个反应是宋义胆小畏战，所以才迟迟不肯动身——这个想法让项羽很恼火，因为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怯懦无能之辈。
　　
　　于是项羽冲进帅营，义正言辞的说：“宋将军，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甚急，城内死者七八。我军既已来援，应速速引兵渡河，乘彼攻围日久，鼓噪进攻以击其外，赵兵杀出以应于内，内外夹攻，则秦军必走，而章邯老贼可擒也。”
　　
　　宋义老神在在的摇头道：“公之言差矣！夫牛虻斗牛，志不在虮虱。章邯者，虮虱也。故我等欲灭秦，不可尽力与章邯即战也。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我承其弊而攻之，必破矣；若章邯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亦必可破矣。故我顿兵于此，以观秦赵之胜负。夫击轻锐，我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我也。”
　　
　　这正是楚怀王与宋义的诡计。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正是要坐山观虎斗，学从前那个卞庄子，看大小两虎相争一牛，待小虎死，大虎伤，然后刺杀伤虎，一举而得杀两虎之名。至于赵国的安危，楚怀王与宋义可不管，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去死好了，早死晚死，都是为了灭秦而死，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这个计策，理论上是没错。可惜宋义太高看了赵国的实力，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国哪里是什么小虎，它恐怕比牛还弱些，秦这条大虎杀吃了它，不但不会受伤，反而会更强——所以宋义的妙计实际上只是个一厢情愿愚蠢至极的想法，说什么坐运筹策项羽比不上他，我看他哪里是什么坐运筹策，简直就是纸上谈兵嘛！
　　
　　这个道理，项羽当然十分明白，所以他对宋义据理力争，拍桌子瞪眼，就差捋袖动手了！
　　
　　宋义要的就是项羽这个态度，于是他也一拍桌子，对左右道：“传令下去，三军之中，凡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给我斩之。”
　　
　　解释一下，我们知道羊是很温驯的，这里宋义怎么说“狠如羊”呢？原来在古代汉语中“狠”是“不听从”的意思。羊有时很犟，你拉它，它就是不走。
　　
　　霎那间，项羽豁然开朗——终于明白楚怀王的阴谋了，原来是想利用军法来处置我！什么“传令下去”，不用那么麻烦，你就是想搞死我而已的嘛！好，好，好，算你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忍了！
　　
　　于是暴怒的项羽突然变得沉静如山，低头缓缓言道：“宋将军高瞻远瞩，看的果然比属下远。将军所言，实乃灭秦之良策也，项籍拜服！”
　　
　　宋义万万没有想到，项羽在关键时刻突然服软了，这让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愣在当场！
　　
　　世人皆知项羽是个不能忍之人，别人一嚣张，他就会发飙。宋义本来打算：只要项羽此时一露出其“狼虎羊”的真面目，那么他埋伏在账外的卫士就会立刻冲进来把项羽给就地正法！项羽因违反军令而受诛，其族人旧部谁也别想说个不字！
　　
　　可是项羽居然一反常态服软了——如此低声下气的话，怎么可能从他嘴中道出？宋义彻底晕菜了。
　　
　　趁着宋义晕菜的功夫，项羽已悄然退出帅帐，拍着胸脯，一面暗道好险，一面强压住内心翻滚的恶心感——这样的丢人话，我项羽绝不会再说第二次，凡听到这句话的人，必须死！
　　
　　另外一边，宋义捶胸顿足：一个大好杀项羽的机会，就这么一不留神错过了，可惜，可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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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义错失了一个杀项羽的好机会，心中的郁闷自不必提，他决定出去散散心，送儿子宋襄去齐国当相国，这是齐楚联合非常关键的一步，宋襄作为两大政治集团的总联络人，既可将楚国变成田荣对抗原齐王田假残余力量的重要外援，也可将齐国变成怀王对抗项氏力量的重要外援，所以宋襄此一行可谓任重道远，宋义对儿子千交待万嘱咐，然后带兵亲自将宋襄一路送到无盐（今山东东平），并在无盐大肆宴请齐国官员，饮酒高会，隆重庆祝。在一片祝贺与谄谀的声浪之中，宋义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宋氏即将在他的手中发扬光大，成为齐楚之间最强的豪门望族，这怎么不能让他欣喜若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宋家父子正在无盐公款吃喝的时候，安阳楚军的情况已经窘迫到了接近山穷水尽的地步。数万大军，每天需要耗费多少粮食，大家可以算一算。楚军在安阳已经待了足足一个多月，军粮的积存早就入不敷出了，将士们每天喝着西北风，肚子一天比一天瘪，项羽心急如焚。
　　
　　屋漏偏遭连夜雨，农历十月本就是仲冬季节，苏北一带寒风料峭，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安阳连日大雨，将士们忍冻挨饿，每天泡在雨水之中，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很多人生病甚至饿冻而死，项羽出离了愤怒。
　　
　　项羽哭了，他又哭了，虞姬劝他都没用，因为这个世界上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手下将士们无缘遭罪——将士们死也要死的值得啊，还没有出征就饿冻而死，我项羽怎么对得起那些将自己的子弟送上战场的江东父老！
　　
　　可是他又不能贸然去找宋义提意见，因为这样只会让他找到借口将自己军法从事。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项羽痛苦到无以复加。
　　
　　数日后，宋义从无盐回来了，满面春风，志得意满。他命令大军继续驻扎，发扬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继续坚持到底，坚持就是胜利。
　　
　　项羽明白自己应该有所行动了，隐忍也要有个极限，极限到了就要爆发。他决定去冒死说服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
　　
　　这个人，就是范增。
　　
　　范增是楚怀王的人，这一点天下皆知，项羽要说服他站在自己这边儿谈何容易，但是项羽还是决定试一试，因为他看的出来，范增虽然一直是拥护怀王的，但毕竟是个明大理识大体的君子。
　　
　　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项羽悄悄来到范增的营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亚父！”
　　
　　范增大惊：“鲁公为何如此多礼？老夫怎敢当亚父之名？”
　　
　　“范将军一向与我叔父兄弟相称，情同手足，称‘亚父’又有何不当！今叔父已为国而死，项籍无依无靠，一切但凭亚父为我做主！”
　　
　　眼见着这个豪勇盖世的天下英雄竟像个孩子一般跪倒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范增慌了，他赶紧扶起项羽，急道：“快快请起。究竟有何紧急事体，亚父助你便是！”
　　
　　“亚父可知我军中粮草匮乏，几致不继？”
　　
　　“我知道。”此次援赵，范增主管的正是大军的后勤补养工作，楚军目前的艰难情况，他最清楚。
　　
　　“亚父！我军不能再在安阳停留下去了，否则不等与秦交战，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我亦知。只是卿子冠军奉大王之令为主将，我等需遵他将令才是！”
　　
　　“宋义畏战观望，不恤将士，交通齐国，欲图不轨，种种所为，乃置我军安危及援赵大义于不顾也。籍恐此举绝非大王之所愿。”
　　
　　“子之言亦是。然则子之意如何？”
　　
　　项羽面色突地一沉，口中吐出两个字：“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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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增大惊失色，慌忙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此乃犯上之举也。不如先行奏报大王，再做定夺！”
　　
　　项羽二话不说，拉着范增疾出营帐，直接冲进瓢泼大雨之中。
　　
　　范增甩开项羽，怒道：“你这是作甚！”
　　
　　项羽一拉范增，向前一指，道：“亚父请看！”
　　
　　范增往前一看，顿时不说话了。透过重重雨幕，只见军营内的简易营房已近半被大雨冲毁，很多士兵只能躲在树下或长官的帐檐下避雨，他们一个个抱着冰冷的兵器，不住的瑟瑟发抖，好似那风中飘落的寒叶。
　　
　　士兵们见到项羽范增，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询问何时出征。
　　
　　范增哑口无言。
　　
　　项羽痛心疾首：“亚父，我们不能等了，再拖下去，这可怎么得了？”
　　
　　范增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一切就由你来决定！”
　　
　　项羽大喜，连忙从众士兵中选了几个代表，又派人将军中的项氏及其心腹将领们一齐召集到范增营帐中，对大家说：“诸将奋勇戮力，急欲攻秦，那宋义却久留不肯引兵渡河。今年乃饥岁，百姓贫敝，粮秣征集实属不易。眼下又大雨天寒，后勤供应不畅，军中存粮见底，士卒不得饱饭。奈何那宋义竟又饮酒高会，必待秦兵破而后击之。夫秦兵强大，赵兵怯弱，以弱敌强，必然大败，我军有何余敝可乘？”
　　
　　诸将与士兵代表们纷纷点头称是。
　　
　　项羽又道：“今我军新逢大败，王坐不安席，扫境内之兵总属于宋义，国家安危，在此一举。可他不恤士卒而徇私情，不急救赵而滞留无盐，交通齐国，终日私宴，这可是社稷之臣所为么？此人不除，大楚无望矣！”
　　
　　项羽这番话，有理有节，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宋义该死一万遍。于是大家通通热血沸腾了，纷纷表示现在就要冲进宋义的帐内把这头每日公款吃喝的肥猪宰了，项羽却说：“诸公稍安勿躁，籍当亲手扑杀此獠，为枉死的兄弟们报仇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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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宋义从宿醉中方醒来，就听到账外有人报：“范、项两位将军求见。”
　　
　　宋义一愣，他们这么早来找我作甚，难道有什么不轨？
　　
　　仔细一想，他又释然了。范增是怀王的人，他与项籍一同来见我，应该不会有啥猫腻。莫非项籍请了范增来为他说情，要我宽宏大量原谅他？
　　
　　——哼！我还以为项籍有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匹夫而已，压根就成不了什么大事儿！怀王真是多虑了。你看，我宋义稍使些手段，他就乖乖服软了，贪生怕死胆小无能，比他那蠢叔父更是不堪！
　　
　　宋义这个人，是有些聪明，不然也不会预见到项梁必败。但他的聪明，其实也不过是小聪明，初一得势，就犯了项梁一样的毛病——骄惰——这个词，正是他从前批评项梁的。
　　
　　这么想着，宋义开始穿衣洗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便慢条斯理的说道：“两位将军这么早来见本帅，究竟所为何事啊？”
　　
　　“将军方从无盐赶回，一定十分劳累，属下心疼贵体，想请将军永远长眠！”
　　
　　宋义大惊，抓起脸盆刚想反抗，就见一道青锷如流星般从眼前划过，接下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项羽杀将夺权，也不是第一次了，所有手续他都门清儿，只见他轻车熟路的提起宋义的肥猪脑袋，大摇大摆走出账外，径至中军鼓前击鼓。
　　
　　听到鼓声，将士们全来了，还以为有什么重大军情宣布。
　　
　　结果，他们看到一个巨大的身躯，提着一个满是鲜血的头颅，对他们高喊：“宋义与齐谋反，令子宋襄与齐结连外应，故留兵不进，意欲吞取我国。吾今奉楚王密旨斩之，以晓谕三军。”
　　
　　什么？那竟是卿子冠军的头？大营内一片骚动。几个宋义的心腹方要起身反抗，已被身边的人制住，强压在地。
　　
　　一时间，所有人都匍匐在地，战栗无语。那项羽奋髯如戟，振喉如雷，仿似魔神下凡一般，连抬头看他一眼都要吓没命了，谁还敢有所异言？
　　
　　更何况，宋义本就遭众人所怨，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项羽此举，正是大快人心。
　　
　　项羽锋利的眼神望向英布，等他发言。
　　
　　英布此时官封当阳君，职位仅次于宋义项羽范增三人，爵位甚至比他们还高，不但是个实权派，且在楚军之中极有威望，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英布是江洋大盗出身，性情彪悍，作战勇猛，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独独对项羽最是敬服。他眼见着项羽竟做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对项羽更加敬服了。于是英布哈哈一笑，道：“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此叛逆，正合我等之心。”
　　
　　见英布都这么说了，诸将也纷纷附议：“没错，今将军诛乱有功，当代任上将军，统辖全军速速援赵。”
　　
　　项羽道：“这也须禀明我王，静候旨意。”
　　
　　英布复道：“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将军何妨摄行职务，再候王命未迟。”
　　
　　大家又纷纷称是。
　　
　　项羽于是不再客气，自领帅印称假（代理）上将军，并命心腹乘快马星夜追入齐国境内，将新任齐相宋襄在半路杀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齐楚的外交同盟关系，掰了。
　　
　　宋义的家族复兴梦想，破灭了。
　　
　　楚怀王处心积虑的除项大计，也算是彻底失败了。他现在又变回了从前说话不算数的傀儡，一切阴谋诡计，全白玩了，不管愿意不愿意，他必须离开这个又爱又恨的政治舞台，坐待末日降临。
　　
　　不是怀王不聪明不努力，实在是项羽太聪明太强大，他玩不过他。
　　
　　不久，怀王的命令来了。特使无奈的宣布：项羽转正，封上将军，统领大军速速援赵，不得有误。